快入夏了,蚊子多,他爹把屋子前後都清理了一遍。
所有雜草瓦礫都清幹淨了,陰濕的地方撒上石灰,再又四麵點起艾草,廳屋裏也點了一堆,熏臘肉一樣,把一座大屋,整個兒熏了一氣。
煙霧繚繞中,張五金看著師父,好象飄飄欲仙的樣子。
“師父真的很神。”他想。
第二天一早起來,他開始出刨。
怎麼推刨,床譜上也有說明,張五金有些看不懂,不過一看姿式,突然就明白了。
腳踏禹步,就是雙腳分開,一前一後,不丁不八,然後腰如弓,手如箭。
看起來玄,其實就是師父教過的,不過當時自己沒覺得,這會兒再看床譜,就覺得神氣飄逸。
“難怪先半年,師父老是給我糾正姿勢,說什麼姿勢最重要,原來是這樣,步子對了,才好提氣,勁才能順,氣才能沉。”
前後霍然貫通,張五金突然啞然失笑:“師父,這好象是武林秘籍呢,剛好張無忌也姓張,哈哈。”
笑了一氣,收攏心神,照著師父平日的要求,提氣凝神,推了一刨。
這一刨推出來,就再沒停下。
隨後的幾個月裏,他再沒出過屋子。
飯都是他娘送過來,累了的時候,就在屋前的地坪上看看床譜,或者吹吹笛子。
他娘說要把電視機搬過來,他說不要,最初一段時間還有些浮燥,慢慢的,整個人就沉了下去,氣質上也慢慢的生出變化。
他自己不覺得,他娘是個浮燥人,也沒多少感覺,到是他爹,有一天跟他娘說了一句:“五金越來越神氣了,跟虎眼一樣。”
這話張五金沒聽到,聽到了也不在乎。
幾個月刨子推下來,他整個人仿佛都沉浸在了一種奇怪的氛圍裏。
如果有人在外麵看他推刨子,一定會驚訝的發現,他推刨子的姿勢非常好看,就象跳舞一樣,帶著一種古怪的韻律。
仿佛他不是一個人,而是一朵白蓮花,仿佛他不是在推刨子,而是白蓮花浮在水麵,風一吹,花葉翩翩。
張五金在師父的木工箱裏,還發現了一本筆記,他以前不願翻師父的東西,現在卻再沒有什麼心裏障礙,真正的敬,是親如一人。
張虎眼這本筆記,記錄了他這些年的心得,尤其是怎麼看春氣的.
本來床譜上的話,張五金很多看不懂,隨著體內氣機的變化,再得了師父筆記上的提點,他終於也就慢慢的懂了。
中醫,書法,儒家,匠門,中華文化其實一脈相通,都要合於道。
龍鳳床是活的,隻因為春氣是活的,怎麼才是活,天地人合而為一便是活,活才合於道,才能和順,才可長久。
這天晚上,張五金終於把兩根大木出成了一雙筷子。
他放下刨子,站了一會兒,一束月光從窗欞中射進來,他拿起筷子,輕輕的夾住那縷月光,那一瞬間,天地人突然一體貫通。
一雙筷子,夾了陰陽。
“師父,我成了。”
他到師父遺像前叩頭,再看師父,突然就明白了:“師父不是成神了,原來他有隱疾,眉心春宮空而燥,眼光卻崩而銳,這是掙命啊,恰如琴弦,繃得太緊,終於要斷,難怪他不到五十就過了。”
別人看張虎眼的眼光,神,甚至有些不敢對視。
張五金以前也是一樣的看法,到今夜,他才能看出來,師父是在強撐著,這眼光,涸澤而漁罷了。
他應該是先天就有隱疾,隻不過得了床譜,推刨就是練氣,才勉強撐到五十歲,否則活不過三十就會死,也難怪他沒有子女,先天無水,豈有春流。
第二天一早,張五金鎖上門,回家裏來,他娘一看歡喜:“回來了啊,我還想著給你送早飯了,對了,譚木匠昨夜裏打電話來,說有一樁活,看你接不接?”
“哦。”張五金應了一聲,他先把手機也關了的,重新充上電,開機,打通了譚木匠的電話。
譚木匠也是廠裏的,不到退休年紀,隻能自己到外麵打拚,國企人,苦啊,還好有門手藝。
年紀跟張五金師父張虎眼差不多,是個爽快人,一接到他電話就打哈哈:“你小子在家裏修閨女呢,出來做活了,張院長家裏,要做一套家具,我忙不過來,你去接一下吧。”
“哪個張院長?”
“還有哪個張院長,中醫院的張院長啊,他家年底收媳婦,說買的家具不行,自己做,你接一下吧,我給你電話。”
譚木匠報電話號碼,張五金耳朵裏卻嗡嗡直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