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入了秋, 草叢裏依然有幾隻青蛙在呱呱的叫著,不厭其煩地重複著它們的歌聲。

祁晨連夜回到京都祁家的時候已經是淩晨了,本以為家裏人都睡了, 輕輕打開門卻發現客廳裏的燈還亮著。

夏玲披著外衣靠在沙發上睡著了,祁晨微蹙眉,繞過她從房間裏拿來了一條毯子, 剛把毯子搭在她身上,夏玲眼睫微顫,悠悠轉醒。

看見是他, 麵露喜色,然後看了眼牆上的掛鍾, 小聲責怪:“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祁晨見她醒了,隨手將薄毯放在一旁,嗯了一聲,然後問:“您怎麼還不睡,父親呢?”

夏玲是個美人,即便是頭發隨意地挽著也依舊是美豔的,年過三十卻依舊風韻猶存。她睡眼惺忪地打了個哈欠, 理了理自己稍有淩亂的外衣, “我在等你呀,這麼晚了還不回,媽媽還以為你怎麼了。你父親在公司處理事情,他啊,最近心情不是很好, 你注意點。”

她輕輕拍了拍祁晨的胳膊,本來是想提醒著點他,卻不料看見祁晨的手下意識地收了一下,頓覺奇怪,微微仰頭借著燈光卻發現他臉上的不對勁。

瞬間臉色大變。

“祁晨。”

祁晨不敢側過頭,保持著微微背對著的姿勢嗯了一聲。

夏玲的臉色更難看了,語氣漸冷:“轉過來。”

祁晨沒動,輕笑往二樓去:“母親幹什麼啊,平日裏還沒看夠?”

“別再讓我說第二遍,”夏玲的語氣不容置疑,“轉過來。”

祁晨自知這回無法瞞過去,暗暗歎了口氣,轉過身去,露出自己的正麵。夏玲以為就是嘴角破了,卻沒想到自己兒子的臉都腫了,說個不好聽的,有點醜。

夏玲的麵色陰沉下來,想到今天她囑咐兒子的事情,“是祁冷打的?”

祁晨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麼又沒說,算是默認了。

見狀,夏玲的臉色陰沉得更加難看了,她滿眼不可思議加失望地怒瞪著他,塗著紅色指甲油的手指直指祁晨的鼻尖:“你竟然被那個賤人的兒子給打成了這樣?!你不會還手嗎?!”

夏玲的指責來得突然,可祁晨一點也不意外,垂了垂眼簾,“還手了。”

之前夏玲怎麼瞧自己這個大兒子怎麼喜歡,現在是怎麼看怎麼不順眼。她失望地咬了咬牙,恨鐵不成鋼地瞪著他:“還手了還被打成這樣,你是想告訴我,林瀟那個賤人生的兒子都比我的兒子還厲害嗎?!”

“你長他五歲,作為一個成年人,你連一個賤人生的孩子都打不過嗎?”夏玲表情很是猙獰,一點也看不出在祁晉那副溫婉大方的樣子,若是又旁人看見了必會大驚,可是今天傭人們放假,祁晉不在家,此時這裏隻有他們二人。

祁晨一點也不驚訝,因為在沒人的時候夏玲都是這樣的,更準確來說,這樣的夏玲才是真正的夏玲。

他的母親一直都是這樣的人。

祁晨垂眼立在一旁靜靜地聽著夏玲訓斥,他知道,等夏玲說累了,他自然可以回到房間。

夏玲罵了好久,說的也有些累了,渴了,餘氣未消,看見祁晨沉默地站在一旁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端起茶幾上的一杯水剛想喝就發現是冰的,冷得她一顫,更煩了,重重地將水杯往桌上一放,一臉怒氣地扔下一句“你好好反省”就徑自回了房間。

看都沒有看祁晨一眼。

被她隨手放下的水杯蕩出了水,不小心濺到了祁晨剛換上的棉拖鞋上。冰水被棉布吸收,漸漸沁進鞋子裏,在鞋麵上留下深色的印記,最後一層層地滲透到襪子上。

當涼意傳到腳背上的時候,祁晨已經站了好一會兒了。

若是夏天被水打濕了倒是沒有什麼,反而還會覺得涼快。可是秋天就不一樣了,一滴水沾到皮膚上都會覺得涼。祁晨回到二樓房間,撲麵而來的暖氣讓人如沐春風,舒服得直想眯眼。

祁晨渾身仿佛被抽空了氣力,整個人渾身乏力,靠著門板緩緩滑坐到地板上,現在還沒有鋪上地毯,坐上去還有些涼。這種涼意和暖氣形成鮮明的對比,如同置身冰火兩重天。

祁晨卻絲毫不在意,怔怔地靠坐著,有些失神,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臉上有點癢,他拿手蹭了蹭,卻忘記了臉上還有傷,這一下徹底牽動了傷口,疼得好一陣“嘶”。

疼著疼著,祁晨突然就特別想笑,這麼多年了,除了年齡,他什麼都比不過祁冷,可是夏玲依舊不肯相信這個事實,固執地讓他每一件事情都要和祁冷爭,和祁冷比。

爭了,比了。

祁冷即便是被他們趕出了祁家,也還是鉚足了勁要他和他比。

可最後呢?

他們真的贏了嗎?

祁晨從地板上站起來,在抽屜裏找到了一個醫藥箱,裏麵的藥品很豐富,大多數都被他使用過。這些好像還是去年的。時隔一年看到這些熟悉的物品,祁晨有些失神。

每次和祁冷打架他好像都是被摁在地上摩擦的那個,可即便是這樣母親也依然隻會訓斥他比不過祁冷,卻從來沒有問過他“疼不疼”。她好像,隻會一遍又一遍地質問他,為什麼又沒有贏過祁冷,緊接著的就是他無盡的沉默和夏玲尖銳刺耳的責罵,像噩夢一樣,怎麼也看不到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