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詳細說一說嗎?”他低聲請求,“我很想知道,在那個時空的傅聽寒,究竟過得有多幸福。”
薑珥便將兩人之間的一點一滴仔仔細細的說與他聽。
他靜靜聽完,久久不言。
“看來我曾經的所有遺憾,都被彌補了。”
說話時,他眉間一縷淺淡悵然:
“這樣也好,傅聽寒和薑珥,終究是有了一個好結局。”
隻是……
難免會有些羨慕那個人。
傅聽寒凝著自己瘦極的手。
那個人還有很長很長的歲月可以陪她一起度過。
他的生命卻已走到盡頭。
一切都無可挽回。
……
傅聽寒的病情正在急速加重。
他再也無法去院子裏和薑珥一起曬太陽了。
“我們還是回醫院吧。”常磊咬牙道。
“不去。”
傅聽寒躺在床上,握拳抵在唇間低咳,罕見的與他開玩笑:
“我不想死在醫院那張冷冰冰的床上,那就太慘了。”
“沒見過比你更強的人。”常磊恨聲道。
“算了。”他太太勸道,“都這個時候了,就別折騰他了,去醫院……也起不到什麼作用。”
常磊紅了眼:“不去怎麼知道?”
“她說的對。”傅聽寒道。
“你又不是醫生,你怎麼知道對?”常磊氣道,“我們其實心裏都清楚,你其實整天都盼著自己去死,好去地底下找你那薑珥是吧?”
傅聽寒坦然道:“你說的也對。”
常磊更氣了,抬腳就走:
“好,那你趕緊去死!最好今天就死!我絕對不會再來看你!”
他太太對傅聽寒尷尬的笑笑,急忙追上去。
“幹嘛要故意氣走他。”床邊,薑珥小聲嘀咕,“他對你這麼好。”
“就是因為他們對我太好了。”傅聽寒道,“我不想再麻煩他們。”
薑珥:“你——”
“不過有句話他說錯了。”
傅聽寒打斷她的聲音,笑意溫柔:
“從前我確實想要早一點死,可自從你來了,我整天想的,是怎麼才能活得更久一點,再久一點。”
薑珥勉強笑笑:“你當然可以活得很久,十年,二十年,五十年,都不是問題,隻要,隻要你扛過這一次……”
“我抗不過去的。”
傅聽寒道,“我隻能活到三十二歲。”
沒有往後的十年與二十年了。
薑珥熄了聲。
許久,她生硬的轉移話題,指著床頭道:
“你看,常磊還給你買了花呢,真漂亮。”
傅聽寒隨她指著的方向看去,“是我讓他買的。”
“這是什麼花?”她問。
“是桔梗。”傅聽寒費力取下一支,指尖轉轉花梗,驀地抬眼向她望來:
“你知道桔梗花的花語是什麼嗎?”
薑珥搖頭:“不清楚。”
她問:“是什麼?”
傅聽寒低眉嗅花,笑了笑:
“我也不知道。”
或許是得知了傅聽寒的情況,開始有人上門來探望他。
都是熟麵孔。
“我是你高二時的班長,何陶,你還記得我嗎?”
已成為知名律師的何陶放下手裏的果籃,難得有些局促道:
“我來看看你。”
薑珥在他身後看來看去:“程芷怎麼沒跟他一起來?”
傅聽寒便問他:“程芷來了嗎?”
何陶愣了一下才回道:
“我和她畢業後就沒見過了,我也不清楚她會不會來,你找她有事嗎?”
傅聽寒搖頭:“沒事。”
“嗐,果然沒有我不行。”薑珥道,“胖胖,這次能不能追到橙子,就要靠你自己了。”
傅聽寒下意識轉述。
何陶瞳孔震了震,“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她?”
傅聽寒:“……薑珥說的。”
何陶想了一下才想起他口中的薑珥是哪號人物,瞳孔震得更加厲害。
“可她,不是早就去世了嗎?”
傅聽寒歎氣:“雖然你可能不會相信,但是,她真的在這裏。”
何陶恍恍惚惚的走了。
臨出門時,他不小心撞上來探視的文惜年,連道歉也忘了。
文惜年皺皺眉,沒計較這件事,理理衣襟,深吸一口氣,走進那扇門。
“聽寒哥。”
他叫了床上的人一聲。
昏昏欲睡的傅聽寒睜開眼,“你怎麼來了?”
“我來……看看你。”
他上前坐下,“我才知道這件事,沒有早點過來,對不起。”
“你早點知道也沒什麼用。”傅聽寒道。
文惜年緘默良久,道:
“聽寒哥,謝謝你,還有……對不起。”
“當年我爸的事不能怪你,是我太自私,一直用這件事綁著你,讓你為我和姐姐付出了那麼多……”
傅聽寒並沒有什麼觸動,淡聲道:
“已經做了的事,我從來不會去後悔,更不會一直抓著不放。”
文惜年語氣低下去:“我知道了。”
他起身離開。
將要走出房門時,傅聽寒倏地又道:
“惜年,我很高興,你現在已經是個很出色的大人了。”
文惜年脊背猛地僵了僵。
半晌,他紅著眼回頭:
“哥,我走了。”
“嗯,走吧。”
文惜年的身影消失在門外。
薑珥感慨:“小年沒長歪,真不容易。”
“他一直是個好孩子。”
傅聽寒想起什麼,失笑:
“以前為了讓我不要再管他和他姐姐,他一直故意對我使臉色,想要我受不了,離開他們。”
笨是笨了點,但心不壞。
薑珥道:“其實他性格挺像你的,都擰巴得不行。”
傅聽寒沒否認,微微笑道:
“或許吧。”
日子一天天過去。
傅聽寒昏睡的時間一點點加長。
睡得並不踏實,他常常被五髒六腑撕裂般的疼痛痛醒,枕畔血跡斑斑,仿若紅梅初綻。
止疼藥對他而言已起不到絲毫作用。
薑珥就這樣坐在床邊,看著他的生機一點點流逝。
最終,消失殆盡。
他死的那一天,是立夏。
萬物繁茂,一切欣欣向榮。
他卻要在這樣的日子裏死去。
真是……
不甘心。
傅聽寒嘔出一口滾燙的血,眼裏滿是遺憾。
“我……我沒辦法,”他對薑珥道,“陪你一起等、等院子裏……的桃子成熟了。”
薑珥噙著淚對他笑:
“沒關係,其實我也不是那麼想要吃桃子。”
他也笑了:
“臨死之前……能再見到你……已經是上天,上天對我的垂憐。”
薑珥猛地別過頭,極力壓抑著自己的哭聲。
“哭什麼,”他還是笑,眉間一片向往之色,“我要、要去找我的珥珥了……這不好嗎?”
薑珥胸膛急促起伏幾下,死死咬著唇,用力點頭。
“他怎麼樣?!”
聲稱不會再來看他的常磊衝進臥室,額頭上全是汗。
看見床上沒了動靜的男人,他下意識屏住呼吸,顫聲問守在一邊的家庭醫生:
“他,還在嗎?”
家庭醫生歎息著道:“有什麼要說的話,盡快說吧。”
常磊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用胳膊狠狠抹了把臉,衝到傅聽寒床前,惡聲威脅道:
“你要是敢死,我絕對不會把你葬在薑珥的墓旁邊的。”
傅聽寒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掀開眼皮:
“我……知道,你、你不會這樣做的。”
“我當然會!”他仍舊惡狠狠的,“我從一開始就是這樣打算的!我就是個壞人。”
傅聽寒微微搖頭,開始交代後事:
“這些年……辛苦你了,我、的遺產,你與薑珥的爸爸……平分,遺囑在、在床頭的抽屜裏。”
“誰要你的遺產!”常磊咬牙,“我現在可比你有錢多了。”
傅聽寒聲音越發弱:
“你們,都要好好的生活……”
說著,他艱難對薑珥伸出手。
“我、我終於……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