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1 / 3)

晚餐送上來的時候,葉欽還在衛生間裏躲著,三五分鍾後開門出來,眼睛已經不怎麼紅了,幾縷濕發搭在額前,像是剛洗過臉。

程非池遞筷子給他,他小聲說“謝謝”,聲音還有點啞,頭也不敢抬,恨不能找個地洞躲起來似的,讓程非池也莫名地有些無所適從,不知該說些什麼來融化這凝固住的空氣。

剛才是葉欽先鬆的手。他像個從噩夢中驚醒的兔子,騰地跳起來就跑進衛生間關上門,留程非池一個人在客廳裏站著,低頭看著被他拉過的手,久久沒有動彈。

這會兒各自恢複如常,卻又能明顯感覺到和之前不同了。哪怕隻隔著一扇門,跟當麵挑明終究不一樣,麵前的門板被破開一個大洞,用紙糊,用木板遮,用身體擋,那個邊緣參差不齊的洞仍舊存在,逼著站在兩邊的人正視對方。

門左邊的人懷揣一點微不足道的自信,行事舉動依然擺脫不了畏首畏尾,不斷提醒自己保持理智,可他上天無門下地無路,唯有穿過這扇門可以找到安心的歸宿。

而門右邊的人看似秩序井然,無懈可擊,實際早已進退失據,被對麵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話牽動停滯多年的情緒,麻木的心跳也重新變得擲地有聲。

橫亙在兩人中間雲霧此刻被風吹開,稀釋到最透薄的狀態,隻消各自往前走幾步,就能看清對方的麵容。

“你……”

“你……”

兩人幾乎同時出聲,葉欽清清嗓子,試圖讓暗啞的聲音恢複正常:“你、你先說。”

程非池沒推辭,醞釀片刻,啟唇剛要說什麼,敲門聲再次響起。

還是程非池去開的門,回來時手上拿著一雙新拖鞋,繞過桌子走到葉欽麵前,放在他腳下:“穿上。”

晚餐和日用品由廚房和客房服務部分兩次送來,完全符合酒店的操作規範。可被打斷的話該如何重新撿起來,並沒有前人留下的規律可循。

葉欽把腳塞進棉麻質地的拖鞋,這雙不是一次性的,舒適度大大提高,卻不如赤足踩在地板上讓他覺得放鬆自在。

兩人麵對麵默默吃飯,像在通過這種安靜的方式尋找一個緩衝地帶。

等到一頓飯接近尾聲,程非池再次開口:“你感冒了?”

“啊?”正在發呆的葉欽又吸了吸鼻子,“沒有……吧。”

說完就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屋漏偏逢連夜雨,身上帶傷還沾上感冒病毒,葉欽簡直不能更喪。

飯後吃過藥,他反複思考程非池剛才要說的話是否就是那一句,一會兒覺得應該是,一會兒又覺得肯定還有別的。沒有判斷的依據,他就拿小鐵勺舀水,喝一口“是”,再喝一口“不是”,如此循環。

用剛才客房服務送來的新杯子。

樂此不疲地反複幾次,喪氣就被衝淡了,平時不喜歡喝的白開水都咂摸出甜味。雖然杯子和程非池用的那隻長得不一樣,至少是個陶瓷杯子,不是紙的了,仿佛從方客人的身份一躍成為經常來往的朋友,能在這屋裏挺起胸膛橫著走了。

誰知水沒喝完,就被程非池奪走了杯子:“涼了,重新倒一杯。”

葉欽偷摸占卜的行為被打斷,又不好意思明說,欲言又止的樣子讓程非池以為他想喝涼的,趕盡殺絕地把冰箱裏的蘇打水都拿到廚房的櫥櫃頂上擺著。葉欽不到一米八,抬手也夠不著。

接過重新倒滿溫水的杯子,葉欽磨磨蹭蹭地坐到在沙發上看書的程非池邊上,見他沒表示異議這才放開了些,輕手輕腳往他身邊靠了靠。插上耳機,用手機看上次在飛機上沒看完的節目視頻,一個噴嚏後遲鈍地意識到自己感冒了,又往邊上挪了挪,怕傳染給身邊的人。

渾然不知這些小動作全落在旁邊的程非池眼裏。

程非池用餘光看見葉欽在跟前蜜蜂似的轉悠幾圈,然後小步小步地挪到沙發前,坐下的時候像在丈量尺寸,精確地控製在社交距離中的最近的位置。點開視頻後還瞄了自己一眼,生怕被偷看似的,捂住鼻子打完噴嚏之後,又不情不願地往邊上移動幾寸,以為拉開這點距離就能阻止感冒病毒在空氣中傳播。

過一會兒便開始打瞌睡,感冒藥催化困意,腦袋左搖右晃一點一點的。這次葉欽勉強撐到自己出場,看見自己扶著把手在冰麵上雙腿打抖,還嘿嘿笑了兩聲,最後終究抵擋不住下墜的沉重眼皮,手機往腿上一扔,歪在靠背上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