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我願意(1 / 3)

(上)

這年秋天,葉欽動了個小手術,把左腿用來固定的鋼板拆了。

程非池二話不說先給他安排了半個月的單人病房,斷腿的時候沒住的院這次全補上了。從手術室裏出來之後,葉欽就過上吃飽睡睡夠吃的生活,不到一星期,就覺得自己胖了一圈。

傷在腿上,按說不能大幅度活動,葉欽就在有限時間裏見縫插針地下床溜達。

有一回趴在窗戶前曬太陽吹風,聽見腳步聲立馬猴一樣竄上病床。程非池推開門的時候他還在喘,問他幹什麼了,他從枕頭底下掏出劇本:“背台詞呢,吵架的台詞,特激烈。”

程非池放下東西,伸手去接:“我看看有多激烈。”

葉欽硬著頭皮把劇本遞給他,程非池作勢翻了翻,不知看到了什麼,勾起唇角意味不明地笑了下:“嗯,是挺激烈的。”

葉欽拿回來一看,頁麵停留在男二號熱烈追求女主角又是送花又是送早餐的情節,讓他不由得聯想到一些往事,臊得臉頰發燙,扭捏道:“這是演戲,不是真的追。”

程非池挑了下眉:“你還想真的追?”

“哪有!”葉欽激動之下把擋住臉的劇本往下拉,然後視線就不知該往哪裏落了,眼珠滴溜溜到處轉,聲音也變得微弱,“我隻追過你一個啊……特特特激烈。”

程非池麵上笑意更濃,轉身回來揉了揉葉欽被風吹亂的頭發:“知道了。好好休息,別到處亂跑。”

葉欽覺得自己在程非池眼中說不定就是個猴,用途就是逗他笑,從前是這樣,現在仍然如此。

尤其是回想起當年第一次約會,那麼搞笑的電影都沒能把他逗笑,還沒自己隨便說的一句話好使。想到這裏葉欽心中既高興又複雜,高興的是自己的獨一無二,複雜的是自己的言行舉動背後的意義都被程非池看得透透的。

雖然也沒什麼不好,可能是最近太閑了,他沒事瞎琢磨一番,就覺得有點虧。

因為他從來都看不透程非池在想什麼,除非程非池願意直白表露。

比方說最近一周,程非池明顯比前陣子忙,在病房待一會兒就要走,也不留宿了,問他幹嘛去他就說有工作。

葉欽又不是傻,大晚上能去哪裏工作?

昨天幹脆沒來,吩咐助理來送骨頭湯,葉欽旁敲側擊地問,助理姐姐守口如瓶:“程總工作以外的動向不在我負責的範圍內。”

葉欽麵上笑嘻嘻應了,回頭眯起眼睛想,果然沒在工作,果然有事瞞著我!

第二天程非池來了,仍舊是坐了一會兒就要走。葉欽坐在床上目送他離開,在心裏默數十秒,噌地跳下床摸出去,躡手躡腳地跟在程非池後麵下樓梯,拐彎,再拐彎,然後……看著他進了對麵的住院樓。

等到確定程非池離開醫院,葉欽返回他剛進過的那間病房,兩名護士正推著裝滿藥品的小車出來。

站在門口張望裏麵的情形,同樣是一間單人病房,床邊架著呼吸機和心率儀昭示著病人狀況不佳,蓋著被子也看得出在病痛的折磨下整個人形銷骨立。

那人被護士叫醒稍稍側過臉,葉欽看見那張臉瞳孔微張。

沒想到不過半年沒見,程欣就成了這副樣子。

半年前,程欣曾找上門來一次。

那會兒她已經從S市轉院到首都治療了,許是算準了時間,當時程非池在外麵工作,葉欽下課早剛從學校回來,又是在電梯口撞個正著。

葉欽盡量鎮定地把人引進家裏,正尋思著該如何應對可能麵臨的刁難,程欣開腔道:“你們倆結婚了?”

葉欽愣了下,如實答道:“沒有。”

程欣聞言擺出了然的表情:“他終究還是在意我這個當媽的多過你。”

接下來聊了些什麼都不重要,最後怎麼把人送走的也記不清了。人走茶涼後,葉欽獨自在房裏坐了一會兒,手上捧著明天課上要過關的單人小品劇本,卻死活看不進去。

直到程非池晚上回來,他才調整好狀態,裝作無事發生。

後來程非池還是輾轉從保姆那邊聽說了這件事,回頭問葉欽是不是聽見了什麼難聽的話。葉欽頭搖得像撥浪鼓,堅稱沒有,說程欣隻是來關心一下他們倆的生活,程非池見他狀態還算自然,便沒再追問。

關於領證結婚,平日裏他們倆誰都沒主動提過,這種事葉欽習慣性讓程非池拿主意,程非池不提,他也想不起來。住都住在一起了,戒指也戴上了,領證什麼的不過一張紙,對他來說沒那麼重要。

可是自打程欣來過,在之後的幾個月裏,“結婚”兩個字時不時在葉欽心裏冒個頭,經過民政局的時候,拍戲看到男女主角拍婚紗照的時候,還有收到周封和廖逸方的婚禮邀請函的時候。

雖然沒有大操大辦,隻是幾個朋友聚一聚,葉欽還是在看到他們倆的結婚證時第一次產生了眼紅羨慕的感覺,拆鋼板住院這幾天沒事就胡思亂想,攪得自己心神不定。

這會兒看見程欣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葉欽頓覺慚愧。程非池那麼忙,還要照顧兩個病人,已經夠累了,還是不要給他再添麻煩了。

回到病房跟程非池通了視頻。程非池正在在趕往一個無法推脫的應酬的路上,鄭重地就最近幾天忙得沒空陪他的事道了歉,說等過陣子空閑下來就帶他出去玩。

葉欽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能讓他不要如此在意自己的感受,掛掉視頻後盯著天花板發呆半晌,回過神之後給周封撥了個電話。

“學霸的媽媽跟你在同一家醫院住院?那你於情於理也該去看看啊,那可是你婆婆。”

葉欽愁道:“可是我跟她關係不太好,一見麵就硝煙彌漫劍拔弩張的……萬一她看到我,一個動怒影響身體怎麼辦?”

“你不是說她病得很重,眼睛都睜不開了嗎?”周封出主意道,“悄悄去看,放下東西就走,讓人知道你去過就行。”

葉欽覺得這招還湊合,第二天在網上訂了花和果籃,又指揮周封選了幾盒營養品送來,下午披了件外套就拎著大包小包去隔壁住院樓探病了。

他小算盤打得啪啪響,這個點住院部最是安靜,護士忙著交班,病人都在休息,他甚至可能不需要跟程欣打照麵。

誰知推門進去一看,呼吸機不知道什麼時候撤了,程欣正倚靠在床頭捧著本書在看,聽見門口的動靜抬頭望過來,與葉欽臉對臉碰個正著。

葉欽一下子蒙了,站在那兒進去也不是,退後也不是。倒是程欣瞟了一眼他手裏的東西,擺出待客的姿態:“進來吧。”

起初的半個小時,誰都沒說話。程欣捧著書繼續看,葉欽坐不住,拿了個蘋果洗洗削皮。

他不擅長幹這個,好好的蘋果削得坑坑窪窪,自己都看不下去,扔在盤子裏不管了,又洗了兩個新的放在床頭。

興許是昨天周封在電話裏提到那兩個字,葉欽莫名覺得當下的狀況有種婆婆立規矩的既視感,下意識地大氣也不敢出,腰杆挺得筆直,時刻等待長輩的耳提麵命。

又過去幾分鍾,程欣把書合上。她氣若遊絲,聲音有氣無力,出口的話卻仍舊咄咄逼人:“你今天來,是不是想看我什麼時候死?”

葉欽心下一驚,惦記著她是個病人,拚命讓自己神色從容:“不是。您是我的長輩,我隻是來探病而已。”

程欣扯開嘴角,笑得慘淡而勉強。她說:“你們都想我死,我知道的。”

葉欽察覺到今天的程欣與從前不大一樣,不隻是收斂了鋒芒,變得沒那麼充滿攻擊性,而且整個人都透露著一種對生活和生命的疲倦,好像現在把世界上最好的東西放在她眼前,她也不願伸手去拿。

因此葉欽更要字斟句酌,生怕哪個詞用得不對,再給脆弱如斯的她造成傷害。

即便如此,他還是持反對意見:“不是的,至少程非池一定不是。”他很少直呼程非池的全名,自己都覺得別扭,稍停片刻,調整語氣後接著說,“您是他的母親,您生病了,他是最難受的。”

程欣眼中似有詫異閃過,隨即閉上眼睛,脖子倚在靠枕上,扭頭麵朝窗戶。

這狀態分明是在下逐客令,葉欽站起身,想了想還是決定把話說完:“其實您都知道,您隻是不想承認,他寧願傷害自己都不願意傷害您,這就足以說明您在他心中的分量。希望您保重身體,哪怕看在他這些年如此辛苦的份上……哪怕為了阻止我和他在一起。”

(中)

願望終歸隻是人類的一廂情願,命運從未給任何人額外的機會。

程欣沒能熬過這年冬天,在一個霧氣朦朧的早晨去世了。

葬禮由程非池一手操辦,易錚第二天下午才露麵,為的是躲開程家的人。誰知程非池的外公外婆整晚都沒離開靈堂,看見他就衝上去捶打,發泄般地喊著“還我女兒”,鬧了一陣又頹然放棄了,無助地掩麵而泣。

他們知道這樣做沒用,再怎麼打再怎麼鬧,女兒也不可能回來了。

等程非池把兩位老人安撫好送回家,已是兩天後。葉欽早早地推了工作在家裏等他,見他回來就黏糊糊地跟在後麵,問他要不要吃飯要不要喝茶,腰酸不酸腿疼不疼要不要坐下給按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