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第59章(3 / 3)

從談話聲中捕捉到“醫鬧”這個關鍵詞,唐柊心頭一緊,拉住其中一個年輕人問怎麼回事,那人驚魂未定地說:“就分化科那邊,一個病患沒搶救過來,家屬正在那兒鬧呢,七八個醫生護士都拉不住。”

唐柊扭頭就往醫院裏跑,進到樓裏,電梯人滿為患,他當機立斷走樓梯。

接近三樓時聽見不同尋常的吵嚷喧嘩,緊接著在混亂中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時,唐柊仿佛瞬間失聰,有大約半分鍾時間聽不到任何聲音,隻憑著本能擠進人堆,拉住尹諶的胳膊,問他發生了什麼、除了臉還有沒有哪裏受傷。

樓下又上來幾個人,醫院保安也出動了,攔的攔勸的勸,場麵亂作一團。

十來分鍾後鬧劇平息,病人家屬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掩麵哭泣,聞訊趕來看熱鬧的人將並不寬闊的走廊圍得水泄不通,唐柊在不斷的深呼吸中撿回了意識,從旁邊跟領導說話的護士口中拚湊出事情經過。

說來並不複雜,一位去年10月份在這裏做腺體摘除的Omega患者,入冬之後身體每況愈下,家人當是正常術後反應,等意識到問題嚴重送到醫院,病人已經休克多時。分化科的主任醫師立刻帶著助手進行搶救,然而還是無力回天,家屬在一個小時前收到死亡通知單,深受打擊悲痛萬分,情緒激動之下將全部責任推到醫生身上,從而引發了這場鬧劇。

尹諶正是這場搶救的助手,去年10月的腺體摘除手術他也有參與。家屬瘋了似的衝劉醫生揮手舞拳,他擋在老師麵前,被病人母親尖銳的指甲劃破臉頰,此刻神色木然地站在人群中,好像不知道自己受了傷,傷口在流血。

江瑤護士拿著酒精和棉球急匆匆趕來,見一個戴著口罩的男孩拉著尹諶的手,眼神微黯。到底更擔心尹諶的傷勢,她用棉球蘸了酒精往他臉上碰,尹諶突然有了反應,偏過臉躲開了即將觸到皮膚的棉球。

江瑤還愣著,站在一旁的男孩出聲道:“我來吧。”

休息室裏,關上的門隔絕了外麵的吵鬧,難得的安靜令因為突發事件繃起的神經也放鬆下來。

尹諶坐在靠牆的椅子上,剛才還拿著手術刀的手垂放在腿上,需得仔細才能看出些微顫抖。

這是他進入醫院來第一次有病人在他麵前離世,心率拉成一條沒有起伏的直線,發出連續刺耳的“嘀”聲時,他腦中一片空茫,呼吸仿佛也隨之暫停。

明明在不久前的某天,他還在查房時收到過來自這個病人的誠摯感謝,病人出院的時候他還特地趕回醫院送行,仔細複核過她的用藥,祝福擺脫了信息素牽絆的她健康長壽,幸福到老。

腺體摘除術的恢複期相較二次修複術要短,病人身體受損的程度和方式也不一樣。學醫的時候書上說“失去腺體的Omega壽命將大大縮短,也不排除保養得當得以延長的情況”,沒有接觸到實例的時候,難免抱有天真的想法,認為多數做了這項手術的病人都能安然度過十幾年,甚至二十幾年,直至壽終正寢。

然而失敗的搶救給了他上了沉重的一課,讓他看清了現實的殘酷,更讓他明白了醫者的渺小,有些人不是他想救就能救回來,世上多的是他束手無策、無能為力的事。

耳邊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意識從茫然中抽離些許,尹諶失焦許久的視線慢慢聚攏,落在麵前的人身上。

唐柊半蹲在他身前,以抬頭仰視的姿勢,讓手中的棉簽靠近他的麵頰。

尹諶一時沒反應過來,傷口傳來清晰痛感的刹那,其餘感官也跟著各歸各位,他皺了皺眉,嚇得唐柊屏氣:“很疼嗎?我、我再輕一點。”

其實與輕重無關,尹諶隻是突然發現唐柊在這裏,詫異來得晚了一些。剛才場麵混亂,他都不記得唐柊幾時出現,也不記得自己是怎麼來到這個休息室裏的了。

作為Alpha,他的警惕性與觀察力同樣超群卓越,卻總是在唐柊接近的時候感官失靈,心神鬆弛。他的警惕係統仿若從未給唐柊設限,或者說唐柊一直被他劃分在標著“安全”兩個字的範圍內。

唐柊不知道尹諶心中所想,隻從他冷峻的表情中猜測他並不喜歡別人自作主張的靠近,就像剛才不近人情地拒絕那位姓江的護士的一樣。盡量用最輕的動作為尹諶臉上的傷口消毒,唐柊便起身要走,打算給他一個獨自冷靜的空間。

就在轉身的刹那,他的手腕被從身後拉住。

“別走。”尹諶低聲道,“你別走。”

嗓音裏透著從未展露人前的疲憊,以及很難察覺的一點脆弱。

而握著唐柊手腕的掌心帶著令人安心眷戀的溫度,像在許多年前秋風蕭瑟天橋上、昏暗無光的樓洞裏,還有N城十五中下著刺骨冬雨的台階上那樣,抓得很緊、很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