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2 / 2)

姓葉的男人西裝革履,一看就是慣於身居高位的所謂社會精英。在程非池這兒受到冷遇,麵上有些掛不住,借口抽根煙出去了。

程欣倚靠在床頭,語速緩慢地:“他是我的朋友,你禮貌些。”

程非池覺得自己足夠禮貌了,麵對可能是替那個男人來醫院照看母親的人,以及外公口中該趕緊斷了聯係的“那些個人”。

剛才一進門,他就認出這個葉叔叔是程欣大學畢業那張照片上站在右手邊的人。能這麼快趕到醫院,程欣和他顯然不是第一次聯係了。

“什麼朋友?又是老同學?”程非池毫不客氣,“請他回去吧,有一個人守著就夠了。”

程欣沉默良久,卸下長輩的架子,妥協般地:“他幫了我不少忙,你就當給我麵子。”

葉錦祥抽完煙回來,屋裏的氣氛顯而易見地有所緩和。

程非池搬了張凳子給他坐,他坐了會兒就領導病發作,對住院區的條件指手畫腳,要找熟人把程欣移到單人病房。

趾高氣揚中透露出些許急於表現的模樣。

這跟程非池的猜測有些出入,若不是知道程欣對那個男人死心塌地,他大概也會像外公外婆那樣誤會這兩人的關係。

果不其然,程欣婉拒了換病房的提議,表示住在這裏挺好,過幾就出院了,沒必要來回折騰。

葉錦祥走之前,端著長輩的姿態喊程非池出來話:“你媽媽把你養大不容易,平時順著她些,不要總讓她生氣。”

程非池不清楚這位葉叔叔知道他們家多少事,順著他的話應下總不會錯。

葉錦祥似乎對他溫良恭謹的態度很滿意,不由得感歎一句:“我們家那個臭子要是有你一半懂事,我就謝謝地了。”

最後收下葉錦祥的名片,答應了有什麼事給他打電話,回到病房裏就把名片放在床頭沒再碰。

程欣用了藥,歪在床頭打盹,程非池幫她把床放平,走到床頭準備拿熱水瓶去打水時,聽見程欣啞聲道:“有空的話準備準備出國的事吧,要比參加那些競賽爭一等獎輕鬆得多。”

程非池手上動作頓了下,垂低眼簾:“等出院再。”

程欣沒再什麼,別開臉閉上眼睛。

人在生病的時候總是會展現出平常見不到的脆弱一麵,程欣也不例外。程非池記不清母親多久沒這樣跟他溫言軟語好好話了,大概也是抱著病人的要求無法拒絕的心理想僥幸試一試,他也確實因為不想打破這得來不易的平靜而有些猶豫。

參加競賽集訓之前,程非池和程欣吵了一架。

為的還是出國的事,程欣私自拿了他的身份證去申請了國外某所學校的麵試,他接到通知電話時才得知有這麼回事,頭一回沒能控製住脾氣,質問程欣為什麼還執迷不悟。

當時的程欣異常平靜:“我是為了你好,你現在這樣才叫執迷不悟。”

自此,程非池徹底明白了,他從來就不是能牽動母親的情緒、讓她放在心上惦念至今的那個人。

這個認知是在過往流逝的時光中一點一滴積攢起來的,如今不過是找到了撕開最後一層紗的突破口。

比起心涼,帶給程非池更多的是茫然。很的時候,他就知道母親患病是因為自己的出生,他把照顧母親、讓她過上好日子當做前進的動力和奮鬥的目標,這些年來每都銘記於心,從未忘記。

可是母親想要的並不是這些,他的努力仿佛全都失去了意義。

哪怕程欣曾無數次強調,做這些都是為了他好。

晚上剛過十點,葉欽發來一個“困”的表情,接著是一段語音:“程老師,英語短文今不檢查了吧?”

程非池聽到奶聲奶氣的聲音,陰雲遮蔽的心總算撥開雲霧透進一縷光亮。他打字:【要檢查,發語音給我】

葉欽哀歎一聲:“好吧……”

不到四百個單詞的短文,分了五六段語音磕磕巴巴背完。程非池認真聽了兩遍,問他:【是不是照著讀的?】

葉欽仿佛蒙受極大的冤屈,發來一條不到一分鍾長的語音,用極快的速度把剛才的短文念了一遍,最後:“聽出區別了嗎?這才是照著讀的!”

程非池不禁彎起嘴角,來到外麵走廊,給他發語音:“聽出來了,葉同學真棒。”

“那是。”被誇獎的葉欽一點不謙虛,“程老師不給點獎勵嗎?”

程非池想了想:“明給你做好吃的。”

葉欽得寸進尺地又討要了一句晚安,心滿意足地揮揮手睡覺去了。

程非池回到病房,拿起競賽輔導書繼續看。葉欽都這麼用功,他更沒有理由虛度光陰。

何況還有一個上同一所大學的願望等待他們一起去實現。

短暫的一段對話,神奇地讓程非池浮躁的心緒重新沉澱,有什麼東西悄然溜走的同時,又有新的能量在不知不覺中填充進來,盤踞在心頭曠日持久的迷惘和困惑也漸漸變得無足輕重。

如果非要給爭取的過程、努力的舉動賦予某種意義的話,葉欽的出現,便是他嶄新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