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風衝天起，化作黑色颶風，在雲層間奔湧一段時間後，落在一片渺無人煙的山穀中，隻有溪水潺潺，樹木蔥蘢。

溪旁有戴著鬥笠蓑衣的老翁拿著魚竿垂釣，靜如一座石塑，與周遭的草木溪流融為一體，不分彼此。

落葉、露水、雛鳥、蟲豸……都在其身上或停留、或經過，就連垂在溪中的魚線，也是隨風擺動。

“爺爺！”落地後的百塵生三步並兩步的跑向垂釣之人，腳步聲與帶起的風，將蟲鳥從垂釣之人的身上紛紛驚走。

“塵兒，你心亂了。”垂釣之人輕歎一聲，將魚竿往上一提，一條肥碩的青魚被咬著的魚鉤拖離水麵，撲棱著魚尾奮力掙紮，但卻無濟於事。

“爺爺……”百塵生站在垂釣之人的旁邊，神色複雜的看著脫離溪水的青魚，“我們就這麼算了？”

“算了便是算了。”垂釣之人收起魚竿，將青魚從魚鉤上解下，“我早就告誡過你事不能強求，不算了還能怎麼樣？九州青龍我們惹不起，呂真人我們也一樣惹不起。”

“爺爺，那呂真人是什麼人？國異局的青龍戰神你都不怕，怎麼呂真人一出來，爺爺你連魂丹都交出兩枚？”百塵生百思不得其解。

“呂真人啊。”垂釣之人將青魚牢牢抓在手裏，沉吟半晌後才說道：“塵兒，你覺得我們修煉來，修煉去，呱呱落地到黃土一抔，圖的是個什麼？盡頭又在何方？”

“若不修煉，人生最多不過百載有餘，生死憑命隨天地，不能由己。”百塵生認真答道，“但隻要修煉有成，能多數百光陰，命由己定，不用聽天意。”

“所以塵兒，你認為修煉，就是把命運，緊攥在掌心裏，天不能收地不能埋，就連眾生也不過芸芸，與你無幹？”垂釣之人望著手裏還在掙紮的青魚，“先輩修煉圖在成仙，認為羽化飛升是盡頭，成為仙人後能夠超脫生死，不在五行六道中，能與天地同壽，但……說到底，這為的也不過是命由自己不由天的自在與逍遙，塵兒你認為爺爺說的對不對？”

“是。”百塵生點了點頭。

“那麼便簡單了。”垂釣之人將手中肥碩的青魚扔回溪流中，拾起旁邊空空如也的魚簍，緩緩的站起身，“你問我呂真人是什麼人？如果這世上真有神仙，他便是陸地神仙，如果修煉的盡頭是羽化飛升，他便是最有希望飛升之人。”

“這？！”百塵生聞言，不由得想起在澄明湖上與普通人無二，渾身上下沒有沒有絲毫能量波動的呂真人，腦海中像是有什麼東西轟然炸開，隻覺得一陣頭皮發麻。

他猛然記起以前爺爺曾經跟他提過，如果能做到神光內斂精氣完足，不泄不衰，便已經將半隻腳踏入神境，再進一步，或許便是不朽。

難道呂真人就是半步神境，將要成就不朽之人？一直陪在爺爺身邊多年的百塵生知道境界越高，修煉起來越是困難，每往前邁出一步都極為不易，他曾經問過爺爺距離神境還有多遠，而爺爺的回答是剛看到路，還沒能踏上去。

這世上竟然真的有將要抵達神境之人？這樣的人也……太可怕了！

可是百塵生又有些不甘：“可是爺爺，要是沒有古武術……”

“塵兒啊，爺爺與你的理念不同。”垂釣之人拿著空空如也的魚簍轉身向著山穀深處走去，“爺爺覺得這世間萬物都有定數，我們可以去爭取，但不能強奪，得之是幸失之為命，就如爺爺當年一念之差行差踏錯，認為修煉如苦海，靈魂是本，肉身是船，隻要靈魂夠強，就可以舍船涉水渡到彼岸，便想舍了皮囊……”

垂釣之人轉過身後，便露出真容。

雖然眼中如有神光，精氣十足熠熠生輝，但眼窩深邃，牙齒和毛發都已經掉光了，皮肉似乎隻剩一層薄薄的皮囊粘在骨上，形容枯槁如同朽木，拿著魚竿和魚簍的雙手幾乎能用骨爪來形容，是絕對能止小兒夜啼……不，或許是讓不哭的小兒也嚎啕大哭的恐怖模樣。

“但如今爺爺錯了，或者說我低估苦海，高看了自己的靈魂……這就是命，是爺爺的命，回不了頭也改不了了，隻能走下去。”

修為越是強大之人，越能免於歲月的侵蝕，許多修為有成的百歲甚至數百歲強者都是鶴發童顏甚至外貌看上去不過是中年模樣。

千魂老祖絕不是這些“強者”中年紀最大的，亦不是其中境界最低的，若不見到他的真身，恐怕很難想到會他蒼老成這副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