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再度提及,無論他是否故意,都無疑是在提醒時濛,眼前的人出生在一個幸福的家庭,並在用他的方式讓周圍的人變得幸福。
他擁有一套完備的對是非善惡的認知體係,始終在做自己認為正確的事。
而當年一無所有的時濛,正是被這一點幸福吸引,放縱自己變成求而不得的偏執狂,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仿佛一隻腳再度踏入泥濘,重心稍稍偏移便會重蹈覆轍,時濛後退一步撤離風暴中心。
“我沒生氣。”他堅持說,“你也沒錯,不需要道歉。”
傅宣燎觀察他的臉色:“真的?”
時濛硬著頭皮:“嗯。”
“也就是說,下次……”傅宣燎的羞窘來得快去得更快,“我還可以碰你?”
時濛一愣,被這人奇特的腦回路驚到睜大眼睛。
然後才想起傅宣燎原本就是這樣的人,想什麼就說什麼,從不遮掩的坦率,曾令時濛無比向往、現在卻隻想回避的坦率。
“不可以。”時濛斷然拒絕。
“哦。”傅宣燎有些失落地說,“那我再努努力。”
說著,他鬆開了手。
鐵門砰地一聲關上,時濛轉身,聽到傅宣燎在身後說:“晚安。”
從前千方百計索要的一句安心,如今唾手可得,時濛卻隻覺得茫然。
進到屋裏,洗完澡上床,時濛習慣性地側臥著,雙手交叉抱住身軀。
他突然有了與人交流的欲望,或者說是希望得到建議。他摸到壓在枕頭底下的幾封信,拆開其中一封,迎著床頭燈光逐行逐字地讀。
他看到李碧菡對於家庭和愛情的解釋,說緣分來臨的時候,無人能預料接下來是雪晴天還是暴風雨。
雖然沒有找到答案,時濛卻無端地感到放心。
他合上眼睛,告訴自己,人人都會遇到這樣的問題。
隻不過他麵對的是一場太陽雨,先是耀眼的陽光不容他躲避,再是夾在其中瓢潑刺骨的雨,待冷氣流離去,陽光又熾烈地灑在頭頂。
有人在勸他放下傘吧,不要害怕,夢裏的時濛不相信,也不願意抬頭看,還是握緊傘柄,抱住自己。
故事在那天的海上已經結束,可總有人駕著小船攪亂海麵的平靜,試圖扭轉結局。
周日傅宣燎還沒走,許是又在車裏湊合了一夜,早上他麵容憔悴,疲態盡顯,卻還是在對上時濛的目光時笑得燦爛,輕快地道著早安。
他以為,傅宣燎應該是還沒欣賞夠他的落魄,畢竟當年這人曾想擰斷他的手,如今得償所願,何不多看幾眼取樂?
那便讓他看好了。
反正,已經沒什麼可失去的了。
這麼想著,時濛竟覺得有些痛快,他做著自己的事,任由傅宣燎跟在後麵。
去早餐鋪送完成的畫,準備離開時,時濛看見傅宣燎踩在凳子上幫著老板娘將畫掛在牆上,聽他和老板娘異口同聲地誇畫得好,連包子都畫憨態可掬,跟真的一樣。
去理發店剪頭發,趁忙不過來的老板去另一邊幫顧客染發,傅宣燎從等候位站起來,湊到時濛耳邊說:“你不用剪短發,也很好看。”
回到家裏,聽到敲門聲,時濛故意裝作沒聽見。晚上出來扔垃圾,就看見院外的平台上擺著一個紙袋,上麵碩大的一個“栗”字,下麵壓著一張紙條,迎著路燈光看,不長不短的兩句話。
一句是祈使——栗子趁熱吃,或者等下回我來剝給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