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沒有了那些被虐待的記憶,困擾他多年的進食障礙也跟著消失。
算是因禍得福。
他還知道了自己有一個未婚妻。
她叫徐茵。
見到徐茵的那天,第一場雪恰好落下。
他坐在落窗前看雪,思緒隨雪花漫無目的翻飛。
有人匆忙下車,攏了攏衣襟,大步朝他走來。
是個年輕女人。
漫天飛雪,她穿著一件不太合身的白色羊毛大衣,裏麵是同樣略短的墨綠色長裙,烏發挽在腦後,一支瑩潤玉簪斜插在發間。
宛如畫中仙。
她來之前,母親已給他看過兩人之前的合照。
一張又一張。
上麵的年輕女孩兒除了青澀些,穿著打扮、五官眉眼幾乎都與眼前的徐茵一模一樣。
而他眉目含情,與她對視淺笑。
可現在,隔著一扇玻璃窗,他看著朝他走來的徐茵 ,總覺得有種說不出的怪異。
或許是因為失去了與她相愛的記憶,兩人之間才多出了許多的隔閡與疏離。
他安慰自己。
——自己應該是很愛她的。
否則,他怎會在看見照片上的她的第一眼
便心如擂鼓。
*
結婚前夕,傅明河從常住的房子搬去新買的婚房。
替他收拾行李的秘書找出了一件奇怪的物品,不確定是否要一起帶走,來請示他的意見。
傅明河從一堆文件裏抽空抬頭看去。
是一個廉價的塑料水壺。
年代久遠,原本透明的壺身泛黃得厲害,壺蓋上那些幼稚的卡通貼紙也掀起了一角,欲落不落。
這怎麼看,都不像是他會買的東西。
傅明河接過水壺,驚訝的發現裏麵竟然灌滿了水。
真是奇怪。
他指尖細細摩挲著壺身,試圖想起一些有關的記憶。
頭驟然疼了起來,幾乎裂開。
忽地,腦海中隱約閃過幾個畫麵。
滴水成冰的冬天,尚是少年的自己站在一間破舊的屋子前。
這裏早已人去樓空。
他垂著頭走到另一邊的雜物堆,輕車熟路的在裏麵找出一個水壺,如珍似寶的抱在懷裏。
“我不是讓人告訴你等我出院就來找你嗎?”
蕭瑟的寒風裏,少年紅著眼眶低喃:
“怎麼還是……把我扔下了。”
傅明河驟然睜開眼。
心髒仿佛被刺入一根長針,尖銳的痛感使得他臉色慘白。
是誰……是誰扔下了他?
這個水壺的主人,到底是誰?
痛感越發強烈,他渾身顫抖。
最後一眼,是臉色難看的徐茵。
“把這個水壺給我扔了!扔得遠遠的!!”
……
“劉主任,他的記憶會蘇醒嗎?”
“目前來看,不僅不會,恐怕連這次的插曲也會忘記。”
“確定嗎?”
“傅先生的失憶不僅僅是車禍引起的,還有一部分是出於身體的自我保護機製。”
“現在,光是想起這一些微末都讓他這麼痛苦,在沒有新的精神支柱前,身體不會允許他再想起來,以免他喪失求生意誌。”
“那就最好不過了。”
“以後,你們誰也不許再提起那個人,一個字都不許,記住了嗎?!”
“記住了!”
*
某種意義上來說,傅明河和江散綺,皆亡於車禍。
——那個相愛著的傅明河與江散綺。
江散綺永遠也不會知道,傅明河隻差一點就能追上她。
然而,在與她相隔不遠的地方,他出了一場車禍。
從此,他失去所有與她有關的記憶,將她徹底忘卻。
那一年盛夏,她躺在冰冷的太平間,而他坐在衣香鬢影的宴會廳,為他與另一個女人的孩子慶祝生日。
眉眼肖似他的小男孩摟著他的脖子,一聲聲爸爸叫的甜蜜。
另一邊的太平間裏,十三歲的傅聽寒拉著那隻冰冷的手,想要再叫一聲媽媽,卻無論如何也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少年嗓音嘶啞,發出的聲音時高時低,偶爾夾雜著一道嗚咽。
有那麼一刻,那麼一個瞬間,與眾人歡笑的傅明河驟然心痛如絞。
難以言喻的悲傷湧上四肢百骸。
仿佛……
愛人死去。
他怔怔望向窗外。
霞光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