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的易暉雖然不聰明,智力等同於稚齡兒童,但他其實不怎麼愛哭。
他知道自己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時間比那些小孩長,個子也比他們高,媽媽生病那麼痛都不哭,哥哥工作那麼忙也不哭,他跟他們一樣是大人了,哭非但解決不了任何問題,還很丟臉。
可不知為什麼,隻要有周晉珩在,他總是忍不住。
初次見麵,他就在哭。
那是一個春日的午後,一抹斜陽沿著窗棱邊緣掃進屋內,將眼前的畫紙切分為明暗兩半。前排的學生在畫素描,整間畫室裏隻聽見鉛筆在紙上摩擦的沙沙聲。
易暉坐在後排的角落裏,越是著急,拿著筆的手越是發顫,筆尖甫一靠近紙麵就顫得更厲害,畫出來的線條歪歪扭扭,難看極了。
他咬緊下唇,控製手腕的同時努力將腦海中的雜念摒棄。媽媽還在醫院裏等他,等他將窗外的花畫好帶回去。
雖然所有人都瞞著他,他還是從媽媽半昏半醒的狀態,還有醫生說話時的凝重神情中猜到,媽媽很快就要離開他了。
媽媽說想看春天的花,他怎麼能不滿足她的心願?
想到這裏,易暉深吸一口氣,換了一張新的畫紙,然後拚命睜大眼睛,屏氣凝神。剛要落筆下去,側後方傳來哢嗒一聲輕微的響動。
窗戶開了,先是一條細縫,然後是傾瀉而入的陽光,緊接著,一個身影擋住大半光線,雙手扒住窗沿,長腿一伸,輕鬆地翻跳而下。
是一個年輕的男孩。
窗戶很小,男孩的身量卻很高,能將這套動作做得如此幹淨利落,可見不是第一次幹這種事了。
進到屋裏,男孩拍拍手隨便撣了撣灰,單手插回兜裏,轉過身來時,臉上還掛著一抹沒來得及收起的揚揚得意。
然後與易暉探究的目光撞個正著。
迅速陰沉下來的麵色遮蓋了些許不自在和赧然,男孩先發製人,瞪眼凶道:“看什麼看?”
易暉搖了搖頭,想說自己不是故意的,也許是窗外陽光太過刺目,眨眼的同時,蓄在眼眶裏許久的淚水奪眶而出。
男孩顯然沒想到會把人嚇哭,不自在地“喂”了一聲,上前兩步,手從褲兜裏伸出來去摸校服衣兜,什麼都沒摸到,尷尬地攤手:“你哭什麼啊?”
易暉難堪地背過身去,一邊攥著袖口胡亂擦眼淚,一邊搖頭,意思是“不關你的事”,那男孩卻理解錯了,見講台上沒有老師在,大步繞到他麵前,蹲下,仰起脖子觀察:“真哭了……我有那麼凶嗎?”
男孩的語氣中有不耐也有懊惱,聽得易暉萬分羞窘。奈何他心裏難過,眼淚開了閘就收不住,索性放開哭了起來,用手臂捂著臉,盡量不發出聲音。
等發泄夠了,抽噎著放下胳膊,透過被淚水模糊的視線,看到那個男孩還在。
“哭完了?”男孩嗤笑一聲,表情卻沒有流露出輕蔑,他把一塊不知從哪兒找來的手帕遞過來,“擦擦。如果剛才是我嚇到你了……對不起。”
男孩顯然不善於放低姿態說道歉之類的話,梗著脖子一副不肯認錯的樣子,眼神也落在一旁,不跟易暉對視。
易暉自覺給別人添了麻煩,接過手帕,小聲說“謝謝”。
本想把眼淚鼻涕擦幹淨,好好跟男孩解釋自己不是因為他才哭的,那男孩卻站了起來,晃蕩到畫室後排靠牆的座位,三張椅子一拚,躺下隨手抄起一本書蓋臉,翹著二郎腿打起了瞌睡。
易暉心中有許多疑惑,他是誰?為什麼要翻窗進來?
不過這些不重要,也不是他該問的。
把手帕仔細疊好,易暉集中精神,繼續畫畫。
哭過之後心情果然舒暢許多,一旦全情投入,效率也隨之提高。不多時,畫紙上鋪滿花朵柔和的線條,一根細枝蜿蜒而上,將含苞待放的和已然盛放的花一視同仁地串在一起。
“畫得不錯啊。”
聲音突然出現在頭頂的刹那,易暉嚇了一跳,手上不由得一鬆。
男孩哭笑不得地伸手接住畫筆,塞回易暉手上:“我真有這麼嚇人嗎?”
易暉稍稍側仰腦袋,對上男孩惺忪半眯的睡眼。他旁若無人地打了個哈欠,繼續品評這幅畫,修長的手指點在畫紙上:“喏,這兒,還有這兒,顏色亮一點會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