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第六年(3 / 3)

陰冷黑暗的一隅,程非池也同樣在細數平穩行駛的列車再次偏離軌道的過程。

第一次,他剛踏入包廂就看見了葉欽。

歌聲響起時,即便他沒在看,也能一下子將葉欽的聲音與其他兩人區分開。

後來有人中途離場,葉欽坐到他身邊,他好幾次瞥見葉欽拿杯子喝水的手在打顫。尤其當桌上有人問起左撇子的事,葉欽按著杯壁的指腹因為用力變成青白色,緊接著一口水差點嗆著,捂著嘴側身一頓猛咳。

程非池以為自己並不在意,散席後離開的步伐穩健如初,卻在臨上車時因為發現手機沒在身上。

他做事向來有條不紊,從不丟三落四,轉身返回包廂時,刻意忽略了助理訝異的表情,對自己說這隻是個意外。

第二次,程欣從輪椅上起身時不慎跌了一跤,剛上任不久的新保姆給他打電話,他放下工作趕了過去,就近選了離住處不到兩公裏的公立醫院。

碰到葉欽的時候,他正在往取X光片的機器那裏排隊。救護車停在門口,醫生護士手忙腳亂地推著急救病人往裏麵跑,葉欽傻愣愣地站在那裏看了一會兒才往後退,被自己沒係好的鞋帶絆了個結實。

扶他一把完全出於程非池的本能,之後與葉欽的寒暄也是禮貌之舉,聽說他因為滑冰摔傷尾椎,程非池原想問他怎麼一個人來醫院,話到嘴邊方覺不合時宜,最後用一個“嗯”字代替。

第三次,恰逢程非池帶母親回首都,探望過外公外婆,剛把舊手機卡按上,電話鈴聲驟然響起。

即便沒有存那個號碼,他依舊在一秒內對這串號碼的歸屬做出反應。他曾經對這個號碼置之不理,後來在葉欽的再三強調下才改掉不接電話和不及時回短信的“壞毛病”,將這個電話接起完全是他下意識的舉動。

隻是沒想到會聽到哭聲。

他可以確定葉欽在哭,葉欽愛麵子,哭的時候從不發出聲音,隻能從呼吸的頻率和說話時的氣音來判斷。

如果光憑急促的呼吸還不足以證明,那句哽咽的“我好想你啊哥哥”不僅坐實了他在哭,更是化作一隻攥住心髒的手,弄得程非池心神震動,久久無法回神。

誰知葉欽來的時候兵荒馬亂,走的時候卻悄無聲息,隻留下一張語氣生分客氣的紙條,和為了防止它被風吹走的一瓶花露水。

從此往後,每一次的相遇都於程非池來說都是一幕急轉直下的戲劇。

第四次他動了怒,原因他自己都捉摸不透。

或許是因為看到葉欽從湯崇的包廂裏出來,或許是因為他看到自己時回避的目光,又或許是在車上他小心翼翼的態度,還有從口袋裏掏出來的化妝品。

程非池發現自己也有無理取鬧的時候,他為這個認知感到無措,他不想被支配被左右,隻得抿唇不語,壓製這股沒有來由也無處排遣的心神不寧。

一個人獨處久了,難免會故步自封,甚至變得剛愎自用。

程非池原以為那古怪的躁亂情緒會在時間的推移中蒸發,孰料非但沒有消失,反而在他看不見的地方越積越厚,終於在葉欽口中的“第五次”時,被一根尖利的針戳破,發出驚天動地的爆炸聲。

他失控了,他看不見自己的表情,但是他知道一定暴戾可惡,不然不會把葉欽嚇到眼眶泛紅。

他所有的從容和鎮定在那一刻被撕得粉碎,醉酒都無法當做借口掩蓋偽裝。

有那麼幾秒鍾的時間,他甚至將自己失控的原因歸咎到葉欽身上。

後來他終於意識到,他根本沒有自己以為的那樣寬容大度,越是深愛就越發怨恨,而恨意就像毒品,讓人變得醜陋非常。

在那場戀愛遊戲中,他渴望傾心相待獲得回報,渴望陽光照亮自己陰冷潮濕的軀殼。

他的付出從來就不是無私的,他也從來都不想成為別人眼中的特立獨行,就像他不喜歡私生子、學霸之類的標簽。

就像他拚命從葉欽身上汲取陽光,隻是為了做一個有溫度、有心跳的普通人。

第六年的尾聲,因為某個小家夥經常忘帶鑰匙蹲在門口挨凍,程非池親自上陣,將家裏的普通門鎖換成指紋鎖。

葉欽動手能力一般,疊520顆星星已經是他的極限,全程幾乎沒幫上忙,捧著工具箱站在一旁待命。

新鎖孔位與舊鎖不一樣,裝起來有些費力。為節省時間,裝完外側的麵板後,葉欽先去設置密碼,站在門外滴滴滴地按,時不時探頭進來看程非池裝得怎麼樣了。

照著說明書來到進行不下去的步驟,葉欽雙手扒著門框,露出圓溜溜的兩隻眼睛:“密碼……密碼設什麼呀?”

程非池在擰螺絲,沒抬頭:“隨便。”

葉欽把腦袋縮回去,半晌後,隔著門板聲音低微地說:“那……0215好不好?”

程非池掀了下眼皮,回答:“好。”

鎖裝好了,葉欽自告奮勇第一個測試,讓程非池在屋裏把門鎖上,看自己能不能順利進來。

門即將關上的時候,站在門外的葉欽忽然抬手抵住門板:“等一下。”

程非池從門縫裏和他對望:“怎麼了?”

葉欽掙紮許久,還是覺得非說不可,仰著頭巴巴地看著他,眼中似有水光閃爍:“要是、要是打不開,哥哥要給我開門啊……別不讓我進來。”

程非池先是怔住,隨即笑著點頭:“好,給你開。”

除了分開的那五年,葉欽不知道的事情還有很多。

比如不知道0215的意義,傻乎乎地賦予這個日期其他含義,還自作主張地用這串數字來警醒自己。

比如不知道自己哭得很醜的那天,程非池其實開了房門,在他蹲過的那塊地方從夜深人靜一直站到晨光熹微。

再比如,他以為當年程非池離開的時候將他從心裏徹底刨除丟棄,直到不久前,那扇緊閉的大門才在他的死纏爛打下敞開一條縫隙。

殊不知根本不需要誰來開門,他六年前就已經在程非池心裏紮了根,根莖向下生長,在經年累月間越埋越深。

他像一株拔除不去的樹苗,又像一顆烏雲蓋不住的太陽,以各種形式留在這方獨屬於他的小世界裏,從來沒有離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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