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1 / 3)

上他走得極快,似乎是要極力擺脫這座墳塋密布的山岡。我也便隻跟在他後頭,同樣一言不發,

方一踏上街道,便看見了滿街的穢物。斜倒的旗杆,不知道從哪家雞舍裏拖出來的稻草鋪得滿街道都是。他稍稍有些放慢了腳步,卻沒有停下來留時間去動容。生死一揮間,在這樣風雨如晦的亂世裏,或許他真是看得多了,就要麻木了。也許正是因為如此,才會有那麼多的人逃離故土,遠走江南,去忘卻一段不甚光彩的曆史。

到了街道盡頭的姚家,朱門高檻,如今卻連個應門的五尺之僮都沒有。恐怕整座府第隻有後院的幾株牡丹微微的透出些生氣來。到了中堂,我抬頭看那塊匾,那個附庸風雅的皇帝,而今又是怎樣看待這花開折枝的呢?

“啊……”

我聽見後院的一陣怒吼,衝了過去看,見姚允正抱柱怒吼著,本以血跡斑斑的拳頭一下一下砸在朱漆的柱子上,淡青的血脈凸了出來,像是要爆裂一樣。我看見他身後的花,一株一株全都敗落了,枯槁的枝條,垂著薰黃的朵兒,一夜間它們居然凋零至此。

“金狗……金狗,一定是那些金狗!”

他大喊道,一下子把大片的盆子一同掀了翻,劈裏啪啦的一陣破碎聲,盆子裏的泥也一並散了開來,裹住牽牽繞繞的須根。他一下子又定了下來,隨後懵懂的支吾,“怎麼會……怎麼會……”複又將那些沒有破碎的瓷盆都給拾好,還在喃喃自語。

半晌,又看向我,說:“怎麼會是這樣?一定是那些金狗!”

“不,”我說,聲音不大不小,卻使得他狠狠的震住了,疑心的看著我,不可質否,“你說什麼?”

於是我再說了一遍,很清楚的告訴他:“不是那些金人,是它們自己。”

“什麼意思?”他鬆開手,像受了很大的打擊,一時間回不過神來。

“你不知道,載延年的時候,一夜間,它們就凋零成了什麼樣子。”我說。

“什麼載延年?”他問我。

“大周載延年。”我說,“你忘了它們的品性?”我一字一句的回答,伸手去牽那些羈羈絆絆的枝條,輕輕一碰,那些枯朵便掉落了。死亡是如此的容易,沒有了心或者是心不在軀殼裏,生與死其實是一樣的。

他終於平靜了下來,盯著我手裏的幹花,忽然低低的喚一聲:“銀月。”

春猶在,花卻敗。

牡丹花開二十日,而今卻隻開了五日不到,便是一朵一朵的凋謝了。正又是應了那句老話:連城易脆,絕豔易凋。

我去驛橋邊送他,默默的,在夜色中等著南方來的客船。

“從洛水下大運河,就能到臨安了。”他說,折了一枝蘆葦在手裏圈著,心不在焉。

“那是好。”我望著黑夜下白茫茫的蘆花蕩,風吹得他們哧啦哧啦的作響,複又勾起我四百年的回憶。那時也是這麼的,在洛水旁的蘆花蕩裏,與花為伴,卻沒想到絕望的到來是如此迅速。

“銀月——”他喚我一聲,悠忽不定的眼神瞟向我,“你往後想怎樣?”

我是淺淺一笑,往後?我確實是沒有考慮過,這些年來,一直都是沉浸在回憶裏的,未來還是個空白。

我剛想回答,然而,船靠岸了。

指了指他背後的客船,我對他說:“喏,催你呢。”

他回頭看了一下,烏黑的蓬船,隱蔽得很好,不會被金兵發現。

他向著我,再看了一眼,後又說了聲:“保重。”便登上了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