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3°26’(3 / 3)

“這些人啊……”

“什麼?”

“我們的東西就是要賣給他們的。”雙胞胎兄弟邊說邊站了起來,“一會兒就要擠滿了,我們該回自己的座位了。”

我目送兩人離開,不多久,右男卻又折返了回來。

“還有樣東西忘了給你”

“什麼?”

右男從衣服裏掏出了一個信封遞給我,“照片你也應該留一份的。”今天中午,右男放好旅行箱後,我提議他一起去照相館一趟。我正好要去拍張照片,而右男也可以在那裏同我拍一張合影,為了方便以後我不在的時候,右男也可以正常取貨。

沒一會兒,車外的人終於都湧了進來,我的對麵和旁邊原先空著的座位終於坐滿了人,過道上也站了不少,他們大聲說話和唱歌,擁擠的車廂鬧哄哄的,漸漸變得悶熱。我同他們歸屬於不同的世界,他們的熱情很難感染我,歌聲也同樣無法打動我,人群中的我隻是緊靠著窗戶,低著腦袋盯著打開的信封,我第一次仔細地看了看這張彩色照片:自己和右男的腦袋靠的很近,都似笑非笑地看著鏡頭,我和左手和右男的右手還合作拿著一張寫著“存貨憑證”的字條,前兩個字是我自己寫的,工工整整,後兩個字則是右男的筆跡,歪歪扭扭。這張照片加急洗了四張,和右男在照相館分手時,我隻拿了一張。回到家後我就敲開了鄰居的門,矮胖的鍾離俊光手裏捧著書看著我。我問他父親在不在家。鍾離俊光歎了口氣,他說不要因為沒有工作就不把他當大人看待,他遲早也是可以賺錢的,有什麼事就直接跟他說就行了,沒必要必須是他父親。他雖然天天看書,但我覺得對他的幫助似乎並不明顯,我告訴他不要多想,然後將照片遞給了他。

“如果我不在家的時候,你看到照片裏的這個人來我家,他是來取東西的,你幫我開門拿給他。”

“怎麼又是這種盯著你家的事?”

“以後的書還是免費借給你的。”

“好,我明白了。”

“你看書的時候,可以就把你家的門敞開著。”

“我也可以不這樣……”

“什麼?”

“我去你屋裏看書豈不是更方便。”

我想了想,然後聳了聳肩膀,鑰匙在他那裏,即便是要禁止也應該是沒多大用的。

火車繼續不停地穿過重山和原野,傍晚的時候我終於再一次看見了那個窯廠,巨大的黃磚搭築的煙囪高高聳立,頂部被煙熏得漆黑,鐵軌在這裏拐了個彎,於是煙囪的四麵我也就看了個大概,這也就讓他想起了家鄉的那個窯廠。

1990年秋天的一個下午,我在那裏的煙囪底下第一次擁抱了葉森,抱住了之後,我本可以就勢把腦袋埋在她的脖子旁邊,甚至可以用嘴巴碰到她的鎖骨,但是那天我的下巴和腮幫子疼得實在厲害,於是就隻能是稍抬著頭,懷裏一片柔軟,而我的眼前則是堅硬的煙囪和灰色天空。

1995年夏天的一個傍晚,鐵軌旁的窯廠同1993年秋天的那個清晨裏我所看到的相比發生了變化,原本的五座煙囪隻剩下了兩座。我想象了一下它們轟然倒塌時的情景,震耳欲聾,煙塵四起,後來火車又鑽進了山洞裏,僅有的兩座煙囪也從視線裏消失不見了。

車窗外的景色就像天空的雲遇到了大風而一直變換,而車廂裏的吵鬧也從未停止過,從下午一直持續到了夜裏,而那些不停說話的人們,他們的目的地和我是一樣的,喧囂將一直陪著我到下車。

同我鄰座的是三男一女,或戴著眼鏡白白淨淨,或胡子頭發邋裏邋遢,他們從坐下後就也顯得異常興奮,聊天聊個不停,談論政治、音樂、電影,以及學校裏的事情,後來在火車快要到達目的地時,當中的那位女生終於意識到,是時候談談到達首都之後的計劃與安排了。這時,他們把我也當成了他們一夥兒的,戴眼鏡的男生同我說話,他想從我嘴裏知道,今晚我到達首都後是不是也去工廠車間裏住下,明天是不是也去找幾場演出看看,以及我是不是也會在後天的晚上提前到達海邊。

這三個問題沒有多大的關聯性,因此當我第一次搖頭時並沒能阻止他繼續往下問,而等到他終於說完了之後他才意識到我去首都的目的與他截然不同。而這之後,他們就再也沒有同我說過話了,甚至於他們之間進行交流時也都沒先前那麼大聲了,倒不是對我有了什麼看法,而是他們終於也感覺到了一絲困倦,女生趴在了桌上,男生們相互依偎著,各自合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