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1°43’(2 / 3)

“那麼孔誌呢?孔誌究竟去了哪裏?”

“你又問了一個我不知道的問題。”說完之後,我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可能是海島吧,那天是他從海島回來的第一天。”但這隻是一種猜測,我確實不知道那時候的孔誌到底想幹什麼,他究竟為什麼失蹤,以及又去了哪裏。

我在這一年重回首都,火車抵達目的地時已經是淩晨兩點。我隨著大批的年輕人湧出車廂,發現大多數的人都是活力不減,還是像幾個小時前上車時那樣有說有笑,一些人還離著遠遠地就互相大喊著一些我聽不懂的詞彙,然後在人群中穿插跑動著,本該是微涼的淩晨因為有了他們的存在而燥熱不減。沒走多遠,傳來了一陣悠揚的琴聲,我不懂樂器,聽不出是四重奏,我隻能感覺到周圍的人群出現了一絲騷動,大家不約不同地加快了步伐,往前方,往音樂聲傳來的地方走去。我被夾裹在其中,被動地前行,後來隨著音樂聲的逐漸清晰,人群的前行漸漸放緩,我被包圍在了最中間,一時之間無法脫身,索性就也站住了聽音樂,透過縫隙,我看見演奏者是兩男兩女,他們或坐或站,擺弄的樂器是三台小提琴和一架大提琴,四個人全都微閉雙眼,一刻不停地揮舞著左手。“這首是《佛羅倫薩的回憶》啊。”不多久,我聽到周圍有人說出曲名。“柴可夫斯基。”然後,又有人報出了作曲人的名字。我不知這些話的對錯與否,現場的演奏使我想起了1993年時自己初到首都時的情景,雖然那時是我第一次踏足這座繁華城市,但卻並沒有大多數人的惶恐和茫然,因為葉森前期的準備非常地周全。1995年也是如此,我想著葉森預定好的那間所熟悉的旅店,看了一眼手表,即便不看我也知道時間已經不早了。在音樂最激昂的時候,我從人群裏掙脫出來。獨自走在通往出站口的台階上時,背後的演奏漸漸進入尾聲,在腳下要走的台階隻剩下十幾級時,音樂聲終於淡去,然後身後爆發出了熱烈的掌聲和歡呼聲。從頭到尾也沒有站台的管理員出現來幹預這件事情,仿佛與鐵軌毗鄰的地方似乎不再具有任何危險。

車站的廣場沒有因為淩晨就恢複寂靜和本該的空曠,音樂聲此起彼伏,是比弦樂更宏亮的管樂,聚集的人數是站台的數倍,大多數人著裝統一:深藍色褲子,淡黃色、天藍色相間的豎條T恤,這一點倒是和站台上的人們沒什麼不同。人們聚集在樹下,路燈下和花壇旁,喊著口號,唱歌,或者隻是交頭接耳的交談。偶爾刮過來一陣風,掛在高處的彩旗和印著文字和圖像的橫幅就會擺動個不停,人們看到了這充滿活力的情景就更加地興高采烈,唱歌唱得更大聲了,也多出了一些在廣場上打鬧和奔跑的男男女女。我聞到空氣中夾雜著熟熱的氣息,就像是打穀場上剛脫穗的稻粒,又像是那些他觸碰過的剛燒製好的黃磚。

曾經在首都生活了兩年時間的我,還對這個城市保持著一定的熟悉度,我清楚該走哪條路線才能避免去橫穿眼前擁擠不堪的廣場。但也並不是十分順利,一些情況發生了改變,有兩條巷子已經不複存在了,還有一個巷子已經被一些雜物堵住了入口,沒有近路可抄,遠離火車站讓我濕透了襯衫。但一旦遠離,就是靜謐,之後的半個多小時內,我就沿著那條他所熟知的方尖碑大街一直往南走去。不管多久未見,道路往往是最難變樣的,兩年的時光沒能侵蝕它,它依舊完整沒有損壞,兩旁行人道的地磚也還是青黃紅三色,路邊的梧桐樹似乎也沒有變高變粗,路燈一如既往地昏黃,視線範圍內所察覺出的唯一的不同就是馬路中央的高處多出了許多和車站廣場那裏一樣的橫幅,內容或十個字,或十四個字,押韻和不押韻的都有,形式雖有不同,但都是表達了對於某個人和他所領導的團體的熱愛。這不妨礙走了十多分鍾後的我產生出了自己正在重新融入這座城市的感覺,我覺得自己並不是剛下火車,而隻是在辦公室加班到現在而已,我現在要去的地方也不是旅店,而是曾經度過了兩年時間的那個短暫的家,家裏有我所熟悉的一切:藍色的跑鞋、白到發黃的足球、幾百本書籍、三支不那麼好用的鋼筆、十幾支圓珠筆、廢紙簍、繃帶、采訪錄音機,以及白天活潑好動,晚上安安靜靜,有時候喜歡睡在地毯上的葉森。葉森是美好的,但正是想到了葉森,我就認識到了現實,那個我所熟悉的屋子再也不是我的家了,屋裏的大部分東西也不在這個城市,而是呆在上千公裏外的我的新住處裏,還有另外一些東西則都不翼而飛了,比如葉森。我並不清楚葉森在首都的哪裏,在一周前的電話上,關於自己的情況她並沒有多提。

“你怎麼知道這個電話號碼的?”

“你以前不是寄過來一封信嗎?”

“你居然收到了。”

“我偶爾也會回去看看的。”

“怎麼會想起來打電話給我的?”

“瞧你說的,就好像我多麼冷血似的”

“你肯定是有什麼事吧?”

“唉……”葉森有好一會兒沒有回話。

“怎麼了?”

“要麻煩你一趟了。”

“你就直說吧。”

“需要你把一樣東西送給我。”

“什麼東西?”

“我以前的一份手稿。”

“什麼手稿?”

“我以前寫了一半的小說,最近重新構思了一下,又有思路了……”

“真厲害,可是我這裏並沒有你要的手稿。”說完之後,我又想了想,對於葉森所提到的手稿他確實是沒有什麼印象。

“哎?這麼久了,你居然都沒發現,在你那的,你不知道罷了。”

“怎麼會,我自己的東西我怎麼會不清楚”

“也許你以前討厭我的時候把關於我的事情和物品都忘了,你為什麼不先在屋子裏找找呢?”

“那我給你找找?”

“嗯,找找?”

兩人先掛斷了電話,在昏黃的燈光裏,我開始不甘心地尋找,所有的行李都是兩年前我親自整理的,如果稿紙真的被帶來了,那麼厚厚的一遝沒有理由不會引起我的注意。即便這麼想著,但我還是翻看了書架、衣櫃和抽屜,在沒有得到收獲後,我又拖出和取下了床底和櫃頂的四個箱子,逐一打開,最終在第三個裝滿了雜物的箱子裏發現了一個黑盒子,看到它方方正正的形狀,我心中對盒子裏的東西就有了數。這時,電話又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