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8°16’(3 / 3)

這天晚上,一開始,齊真是平靜的表情,但就在我說完話沒多久,她的臉就變成了哭喪的樣子,這就使得我更沒有辦法了。我下了床,關上窗戶,然後坐得離她近了一些。齊真的長褲是黃灰色的,上身則穿了一件白色的襯衫,這大概是一套標準的教師穿著吧,我曾經見過的幾個女教師都喜歡這麼穿,唯一的區別就是衣服的顏色不同。我發現齊真的第一粒紐扣沒有扣上,衣袖也往上捋了半截,於是露出了白皙的脖子和手臂,即便我在幾分鍾還很厭煩眼前的這個女人了,但就在這個時候,對她的感覺產生了某種變化。

“他怎麼可以就這樣無故失蹤,家裏還有許多事情呢……”齊真的說話帶著哭腔。我對她所抱怨的並不感興趣,我走了一會神,心思恍惚的時候想起了孔誌告訴過我的他和妻子齊真相識的經曆。二十一歲的某一天,孔誌開著油庫基地的吉普車送人去火車站,在車站短暫停留的時候遇到了那時候還沒畢業的齊真,她之所以主動同孔誌說話是因為她迷路了,看到那時候還沒退伍還穿著軍裝的孔誌後感覺安全和放心。孔誌後來告訴了她路線,但順口又說了一句:“要不你坐我的車吧”。雖然齊真是個女人,但也不是省油的燈,她活潑外向,不懼外人,她覺得搭乘別人的車既能省錢又可以節約時間,更何況對方還是個軍人,並沒什麼可擔心的,就上了孔誌的車。車廂是一個封閉的空間,兩人在途中胡亂聊了很多,到最後,暫時又不去齊真的目的地了,而是一起先吃了午飯,在餐桌上,孔誌得到了齊真的聯係方式。孔誌喝多了之後,喜歡說很多的話,在一次醉酒之後他就是這麼告訴我的,後來不久的那個冬天裏,齊真又與孔誌見了麵,並將自己的大半個寒假都用來和他在招待所裏廝混了。

“你可能還不知道”,齊真繼續說,“他父親現在生病了,每天都呆在醫院接受治療,住院費每天多少錢你知道嗎,孔誌……”

“我一直沒告訴你,孔誌還欠我錢呢,不少,七十塊。”我打斷了齊真的自說自話,“你想從他那裏拿到錢,我難道就不想嗎?”這件事情是真實的,孔誌一直有向別人借錢的習慣,並且令人感到討厭的是他從來隻借零錢,事後還總是會以麵額過小而在打趣中賴掉欠賬。

“他欠錢是他的事,我管不著。”

“你倆真是像極了。”

“輪不到你來教育我。”

“說不定他就是為了逃避這件事才失蹤的。”

“這是他告訴你的嗎?”

“我最後見到他的時候發生的事情都告訴你了。”我又一次重複了這句話,那麼即便以後我想要和盤托出也是沒有任何可能的了,隨著同樣的謊言重複了越來越多次,推翻時需要麵對的壓力也就會愈來愈大。如果壓力真的能像山大的話,那麼已經說了很多次謊的我,壓力就是出大。同時,我也非常慶幸自己當時沒有答應孔誌送他兒子去酒店的請求,否則早就沒有義正辭嚴地麵對齊真的資格了。

“我問你……”

“不管你問我什麼,我能說的都說了。”

“我是說,你是不是很久沒見到過葉森了。”

“你什麼意思?”

“說起來,她最後一天上班的時候,隻和我說了話。”

我沒有接齊真的這句話,我覺得她是在開一個惡意的玩笑。後來,我站了起來,將采訪錄音機裏的磁帶取出來遞給了齊真,磁帶是孔誌走前留下的唯一的東西,如果真的會有什麼蛛絲馬跡的話,那麼隻能在磁帶裏了。我告訴齊真,在自己曾經讀到過的一篇小說裏,一個男人就是靠著這種方式留下秘密訊息的,他將想說的一句話拆成了幾十個部分,每隔一段時間對著錄音機念出一部分,絕大多數都是一個字,最後錄了八塊磁帶,分別寄給了八個朋友。

“後來呢?”1995年的時候,藍頭發在深夜“拜訪”過我後不久又一次出現在了書店裏,她又纏住了他。

“她就走了。”

“就憑你說的那些話?”

我沒有回答藍頭發,想起那個晚上的後來,為了趕走齊真,沒有多少辦法的我連自己的衣服都脫光了,可她卻沒有多少反應,就一直冷漠地看著我。後來我實在是不知道怎麼辦了,於是離開了屋子。

“我話就說到這裏,你不要再纏著我了,我已經受夠了,而且我對我室友的事一點也不清楚。”我繼續裝作不知道室友偷走了黑猩猩的事。

“要不然呢?你應該做不出什麼出格的事吧。”

“你以為你了解我?”

“是不是想著再逃跑一次,像1991年冬天和1993年夏天那樣。”

就在這句話之後,我對藍頭發的厭惡忽然就到了頂點,我以前從來沒想到過自己會如此強烈地排斥過一個女人,即便是麵對齊真的時候也不曾如此。我想要發作,但礙於店裏還有客人,不方便鬧出什麼動靜。然後就在我瞪著藍頭發的時候,她從自己隨身的包裏取出了一個方方正正的東西,她將它放在了櫃台上,我於是看清了那是一個日本品牌的采訪錄音機,與自己以前用過的那個像是完全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