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6°43’(2 / 3)

“地震了,你們難到不知道嗎?”

“怎麼會,我沒什麼感覺啊。”

“城南的人來電話說的,那邊確實地震了,可能隻是前震。”

“是嗎?那難道我們摔倒就是因為這個嗎?”我和朋友們麵麵相覷。

後來的十多分鍾裏,學校裏的人全部湧出了樓房,校園裏是呆不下的,也是大家認為不安全的地方,於是我親眼目睹了空曠平坦的馬路上密密麻麻地站滿了人,寸步難行,甚至到了必須貼著身體的地步。當天晚上並沒有再發生地震,但是沒幾個人是敢於冒著莫須有的風險回去的,於是馬路就一直保持著擁擠的狀態,區別隻是大家的姿勢由站換成了抱著被子坐著。

1995年夏天,我就迅速地站到了位置略高的花壇裏,像石頭一樣一動不動,任由如水的他們從身邊擦過。等到身邊空無一人的時候,我才繼續前進,人走得很幹淨,直到操場,再沒看見半個人影。我順著操場的外圍走了一圈,看見黑色的跑道和綠色的草坪是亂糟糟的,上麵都堆滿了先前的那些人留下的雜物,五顏六色,白色的居多,甚至還有四五個正冒著火焰的鐵桶,橘黃色的火苗有漸小的趨勢,但煙霧卻漸漸頑強了起來,愈來愈黑愈來愈濃的它們繼續源源不斷地向天空湧去。遠遠地,我還可以看見操場的門是沒有上鎖的,葉森對這個夜晚的校園裏發生的事情似乎特別了解,否則也就不會把見麵的地點約在操場裏的那棵大樹底下了,這麼想著,我走進操場。之後,勉強清理出了一塊幹淨的草地,我將背包放了上去,自己則坐在了鐵椅上,手表顯示離見麵的時間還有半個小時,於是我就打開了黑盒子,繼續翻看葉森的手稿。

稿紙上的字非常容易辨認,葉森總是像剛學會寫字的人一樣,一筆一劃,認認真真。她所寫的小說大多是對話和短句,因此從白天開始,我並花多久的時間就已經翻看了快一半了。葉森給小說取了《平行世界》的名字,所想寫的故事大概是采用了這樣的一種形式:以多個看似互為獨立的短篇構成一個長篇,每個短篇之間唯二的聯係就是所有人物的姓名都是一樣的,但是身份完全不同;以及,短篇故事當中都存在著一個失蹤的偵探小說家,總是以新聞的方式短暫地出現。故事和結構紛繁雜亂,所有我並沒辦法搞清楚葉森構思的故事整體是什麼樣的,並且語言也都是寡淡無味的,如果是寄存在書店裏的話,可能它的評語就真得全靠我來偽造了。可以在詞句前發現過往生活的蹤跡,以試圖去了解葉森,是支撐著我讀下去的唯一動力。

沒能看幾頁,操場上就傳來了一些動靜,發生得很突然,距離較遠的兩盞照明燈依次失去了光芒。操場變黯淡了後,我瞄了一眼最後一盞燈,又看了看沒有繁星和明月的黑洞洞天空,之後不久,我收起了手稿,起身拿起了背包,慢慢朝著操場最粗壯的那棵杉樹走去。踩在青草上,腳步聲窸窸窣窣,這和走在石子跑道上發出的聲音是完全不同的,我非常明白,因為此時此刻我就聽到了那種粗糙的聲音,循聲看去,操場的跑道上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個跑步的人。為什麼要選擇在半夜跑步?而同時又戴著口罩呢?這是多麼古怪的行為,離約定的時間很近了,我帶著“對方可能就是葉森”的感覺看著那個人,但等到看清了那人的纖瘦身體和齊耳短發後,我就知道自己是弄錯了。雖然過去的職業是體育老師,但葉森一向都是喜歡留著長發的,即便是最短的時候也都是可以披著肩膀的,她寧可多使用幾根發帶,也不願意失去自己的辮子。後來,我站在樹下,又看著陌生人跑了兩圈,從體型和跑步姿勢上而言他還是不能分辨對方的性別,但無論哪個方麵,都是與葉森不匹配的。我看著表,繼續等待葉森的出現。

“看到我出操場大門後,就跟過來。”冷不防地,我聽到這麼一句話,是那個跑步的人從身邊經過的時候,特意放緩了速度,然後壓低著嗓音對我說的。我確信自己不會弄錯,對方的聲音是幾個小時前在電話上出現過的,我感到有些緊張和興奮,雖然還有一些困惑,但這不妨礙我立刻背上背包朝那個人的方向走去。

校園裏是一片漆黑的,所幸我對道路的情況並不陌生,因為工作的關係,1992年時我曾多次在這裏走動,得益於此,縱使那個跑步的人怎麼七拐八繞,我也沒有跟丟。我倆一前一後,速度一致,有那麼一會兒,我感覺自己就像是喜歡跟蹤人的藍頭發,後來,在百年禮堂外的一個角落裏,我倆停下了,前麵的黑影衝著我招了招手。得到指示後,我沒有任何遲疑,立刻加快了步伐,在離跑步人越來越近的過程裏,我感覺似乎是聞到了一股久違的香氣。這當然是情緒輕微激動造成的一種錯覺,後來兩人在禮堂裏,葉森告訴我,她已經很久沒像一個真正的女人一樣生活了,身上曾經的淡香早就不知在什麼時候消散了。她的這番話,讓我的情緒變得複雜了起來,但葉森接著就轉移了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