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家夥當然不知道這段纏繞著我的往事，他見自己的提議幾次被拒絕後，就不再說話了。但他的沉默離去並不意味著放棄，沒過多久，他再次出現在了書店，並塞給了我一個信封，瘦家夥擠了擠右眼，說道：“明天是周六，下午三點我在動物園門口等你，不見不散。”我聽完，就算沒打開信封，也知道裏麵放的是什麼了，連忙搖頭加擺手，要讓它物歸原主。可是瘦家夥立刻就跑開了，跑到了大街上，把書店遠遠地甩在了身後。可我並不吃這套，我打心裏就是不喜歡動物園，我可以通過他的朋友，找上門去去把門票還回去，但是這個方法並不能顯示我的決絕，我完全可以直接選擇無視，既不告知情況，也不赴約。我最後將票送給了一個借書的年輕男性。

周一，瘦家夥再次出現在了書店。他問我：“我等了你一下午，你怎麼沒來？”

我用很隨意地語氣回答了他：“我不喜歡動物園，懶得去。”原本，我是想以有事為托辭的，但話到嘴邊又想起了決絕的原則，於是選擇了說出真話。

“這樣的話，那我隻能做得沒意思一點了。”

“你什麼意思？”

“我隻能是找你的老板談談這件事了。”

一直無法忘懷的童年往事對我造成的心理創傷似乎並沒有我想象得那麼嚴重，當老板插手這件事後，我很快就選擇了屈服。1994年末的一個下午，我第二次踏進動物園，公共汽車路上遇到了一些故障，到達那兒時已經將近下午四點多鍾，離閉園隻剩下了一個多小時的時間。但我並沒有急衝衝就往裏去，按照瘦家夥的說法，他是會在門口等候我的，見四下裏沒有他的身影，我就在門口等了一段時間。可四點鍾過後，瘦家夥依舊是沒有現身，於是我就明白了，自己也被他放了鴿子。

往園裏去的時候，我發現遊人並不多，園裏十分安靜，雖然足夠愜意，但遊覽的時機其實是糟糕的。園區正在經曆改造，許多地方都停放著吊車，儼然是施工現場，所以即便是白天，包括獅子、老虎、豹子在內的許多動物也都被關進了室內獸舍。我遊覽了一半，隻看到了幾十隻猴子、袋鼠、長頸鹿，爬行館雖然另外買票參觀了，但是櫥窗裏的蟒蛇、蜥蜴、鱷魚、河馬全都因為冬眠而一動不動地縮在牆角。這樣的索然無趣一直伴隨著我，直到走進猩猩的展館，有一點意外的是，我在裏麵遇到了自己的室友，和義的反應很平淡，隻是微微點了一下頭，然後就把視線移到了玻璃背後的猩猩身上。不過，他的身邊恰巧還站著我曾經有過一麵之緣的三個同事，這年秋天的時候，他們曾經以看望同事的名義到過我的住處，但和義卻並不在屋子裏，於是隻好是我招待了他們。我進了動物園，就是到了他們的地盤，雖然交淺，但三人組依舊是很熱情。

“你來的可真不是時候啊，現在正好是在改造。”

“具體是改造什麼呢？”似乎受到書稿的影響，我對動物園的建造產生了一些興趣，這個問題剛好打開了三個人的話匣子。他們告訴李泥，在城南住著一個富翁，他年輕的時候對馬情有獨鍾，很喜歡跑馬，但是本市的馬市場十分有限。1983年的時候，一個外地的馬戲團來市裏演出，富翁就向他們提出了買馬的請求，但對方不接受隻買馬的提議，要買的話就要全部的動物一起買，這樣他們就可以省掉一大筆回程的運輸費。後來，富翁真的就把所有的動物都買了下來，除了鍾情的十多匹馬之外，還有兩隻獅子、三隻老虎、三隻豹子和兩頭灰熊。為了圈養這些動物，富翁在城南那座歸他私有的山上建造了一個小型的動物園。最近一段時間，富翁覺得身體不行了，於是決定響應號召，把動物捐獻給城市動物園。但他對於動物園目前的展示設計並不滿意，所以免費捐贈的前提是，對園區進行改造。要尊重動物免於饑餓和幹渴、免於不適、免於痛苦和疾病、免於恐懼和窘迫、表達自然行為這五項自由，因此需要在園區中添置一些參觀視線死角，使得動物在感到來自遊客的視覺壓力時，可以進行躲避，這就需要搬運大量的樹木以及石塊。同時，要完全杜絕“籠舍式”和“坑式”這種容易使遊客形成“淩駕於自然”的感覺，不能對野生動物產生應有尊重的展覽方式，要將參觀角度從俯視變為平視或仰視，這就意味著需要填平大量坑洞，並重新建造隔離牆。

“在完成之前，動物們就隻能待在屋子裏，不好受啊。”

“是啊，工作也變閑了不少。”

“還是猩猩館好，不僅不受影響，猩猩也比我負責的動物要乖多了。”

三個人的自說自話讓我對他們的工作有了興趣，“你們負責的都是什麼動物呢？”

“灰熊。”三個人負責的是同一種動物。

“灰熊怎麼樣？”

“非常聰明，所以有些時候得非常小心。”

“就這些嗎？”

“怎麼飼養嗎？沒什麼可說的，我可不喜歡故弄玄虛，那些都是可以從書裏查到的，這份工作最特殊最有意思的部分恰恰是最沒有辦法用語言描述的，那種人與動物相處時的融洽，以及互相之間的尊重與提防。”

“實際上，因為我從來沒進過動物園，所以很多動物都沒有親眼見過。”

“你是說你從小到大，這是第一次來動物園？”

“差不多是這樣。”

“也就是說，即便這次進了動物園，那和沒進也沒什麼兩樣。”

“那麼你可以跟著我們到處走走。”

“走走？什麼意思？”

“就是我們帶你去獸舍看看。”

“可以嗎？”

“放心，隻是站在窗口，一點危險也沒有，也沒有違反什麼規定。”

“要不然什麼動物都沒看著，多遺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