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燃我枯骨(大結局)(1 / 3)

“後來我們才發現,精神體受損,主體也會被影響到。”

因為長時間地不使用精神力,他們對主宿鏈接還有精神海關聯的事情幾乎是一問三不知,就這樣慢慢摸索著,犧牲了不少人,才一點點學會了如何把精神力當成自己最順手的武器。

從一開始的不會使用、到後來的熟練操控,他們這些人也付出了很多。

洛空澄沉默著,不知道該如何評判。

錯了嗎?

或許在那樣的絕境之下,為了活命做出的選擇,應該叫做背水一戰。

可是當時光軸被拉到遙遠的未來,站在那頭的人們往回看時,會不會嘲笑當時人類的愚蠢,斥責他們怎麼會想出這麼有違人倫常理的手段來換取自己的勝利。

隻有經曆過的人,才知道那種在絕望中看見一根救命繩索的感覺。

那時候哪裏還會去想,繩索的那一頭究竟是什麼,是生的希望、還是另一重不見天日的牢籠,隻會想著快點抓住它,然後拚命往上爬。

總好過,一身血肉棲白骨,身死他處化孤魂。

“你們的實驗,進行到哪個階段了?”

劉昭垂著頭,似乎是在回憶,半晌,他開口回答道:“臨床一期。”

僅僅停留在一期的實驗,連所用藥物的劑量和儀器的功率都沒能完全確定下來,便直接用在了當時所有的哨兵向導身上。

隻因迫不得已,彼時,誠危急存亡之秋。

普通人即便是手拿攻擊力再強的武器,也難以抵擋精神力與精神體的攻擊,很快,守舊派發現,即便是掌握了軍隊,也沒辦法再像從前那樣碾壓那些希望革新的人——他們就像撲不滅的火苗,一點一點席卷上守舊派的衣角。

所以他們開始潛逃。

守舊派丟下了普通民眾、甚至是妻子兒女,攥著手裏那點不知道哪裏搜刮來的金銀財寶,從L區逃離,去往別的地方,準備再建立一個更恢弘的城市。

隻是,他們不知道的是,這些年的環境汙染和無止盡的工業排放,早已讓這整個世界滿目瘡痍。

哪裏還有能安身的地方。

“大概是報應吧。”劉昭苦笑一聲,“我們這些人作惡這麼久,也該遭點報應了。”

他自己到了這個年紀、事情落到了這個境地,劉昭願意相信,這是上天對人類貪欲的懲罰。

如果把這些都算作是天道輪回的話,洛空澄想,放在現在的Z塔和Y塔身上,又未嚐不適合。

“他們無處可去,我們無路可走。”

最先意識到錯誤的一些人率先握手言和,守舊派和革新派在某一天寧靜的夜裏達成了共識,一致認為——無論發生什麼,人民群眾的生命安全都應當是至上的。

既然生來就具有別人沒有的能力,理應肩負起保護普通人的責任。

之後是一段長時間的寂靜,他們兩個誰都沒有再說話。

隻是,洛空澄知道這個故事,還沒有結束。

“後來呢?”他問道,“你們之間,又經曆了一次分裂?”

劉昭的不語就是回答。

後來是原本革新的那一眾人出現了分歧,最先提出精神體剝離實驗的人覺得這項技術可以繼續開發,說不定能在日後用來抵禦外敵,可是劉昭他們極力反對,因為——

“我就是第一批接受精神體剝離的哨兵。”

雖然事先已經考慮到了這種可能,但在聽到劉昭親口承認的那一刻,洛空澄還是不由自主地歎出了聲。

所以,劉昭深知這種精神體剝離對於哨兵和向導的本體會造成多大的傷害,如果放任這種技術進一步發展成熟,未來它們可就不一定隻出現在異變生物的身上。

還有可能變成一把刀。

一把插進他們自己胸膛的刀。

這其中的不確定因素太多,沒有人敢賭,這項實驗走到最後究竟會演變成什麼,隻有那些瘋子叫囂著什麼所謂的價值、所謂的前景,依舊不肯放棄這項實驗。

短暫平和的L區再一次分裂,一些人留在原地,建立新的家園,一些人遠走別處,建立他們心中的理想高塔。

這就是,Z塔和Y塔的誕生。

誰都不知道,自己選的路到底能走多遠。

“這是一次任性的選擇。”劉昭說著,仰頭望向被磚石遮蔽得不見日光的上空,“不久之後,我們就都意識到了這一點。”

“我們談判過不止一次,Z塔唯一的要求就是,停止精神體剝離這項實驗,可這也是Y塔唯一不願意讓步的條件。”

嚐到了甜頭的人,哪有那麼容易就願意放手。

“可所有事情一旦越過了既定的界限,就會萬劫不複。”

劉昭挽起袖子,眼神飄忽在這麵前的一片廢墟中,似乎是又陷入了回憶:“精神體剝離的副作用很大,我、張嶄、還有一些老人,都因此再也上不了戰場,每一次調動精神體,都是在與它的自主意識作抗衡。”

沒有人願意被控製,即便是本身就是因哨兵向導而生的精神體,在有了自主意識後,它們也無一不向往著自由。

“我們都老了,張嶄也就快要撐不住了,他和黃峯的最後一次談判,就是在這裏。”

劉昭深吸了一口氣:“我從來沒有見過他那樣……疲憊的、沮喪的、甚至是有一些頹廢。”

洛空澄看向他,隱約能從劉昭的眼中瞥見一絲淚花。

“他和黃峯——當時他們兩個一起從L區逃出來之後,一直都在互相扶持,他們之間的情誼比我們所有人都要深厚的多,在黃峯提出精神體剝離實驗的設想後,張嶄甚至是第一個站出來支持他的。”

“沒人想到他們最後會反目,也沒人想到,就是這個實驗才讓他們翻了臉。”

張嶄認為,這種危害自身且尚不可控的研究,隻有在十分危難的時候才能夠被拿出來禦敵,在其餘的時間裏,它就該像從來都不存在過一樣,被束之高閣。

而黃峯,他本身就是科研出身,他堅信隻要自己能找到辦法解決現有的副作用,這項實驗一定能夠取得重大突破,到時候所有人都不必再為異變生物煩心。

他們大吵了一架,最後不歡而散。

“小洛,其實張嶄跟我說過你很多次。”

也許是聊得太多,他的話鋒不知道怎麼就轉到了洛空澄身上:“他說,你讓他很熟悉,在你身上,他好像看見了曾經的自己。”

被自己認為誌同道合的搭檔背叛,因為觀念和意見分歧而發生爭吵,最後被傷害得體無完膚、身心俱疲。

“他也不希望你走他的老路。”劉昭搖著頭,“可是,他沒有辦法了。”

黃峯的偏執超乎了他的想象,張嶄以前從來都沒有發現,這位一直陪在自己身邊的搭檔,心裏竟然暗藏著這麼多籌謀和算計。

被不知名的力量裹挾著走了這麼遠的路,落到最後都不過四個字。

身不由己。

說白了,人人都向往自由,可誰又是真真正正的自由身。

從古至今,史書上寫下的每一筆,都是定數、是定局,事情發生的時候,沒有人能預知到正確的路徑,哪一個不是摸爬滾打、跌跌撞撞地摸索,才找到了出路。

至於那些沒找到出路的。

一筆帶過而已。

人類永遠都更想要歌頌功績。

而這,就是被湮埋的、最慘痛的真相。

“這次的墜機,也是他安排的嗎?”

洛空澄沒有說名字,可劉昭知道,他想問的是——張嶄在這件事情中到底扮演著怎樣的角色。

劉昭猶豫了半晌,最後答道:“是。”

張嶄以身入局,以求得Y塔暫時的放鬆警惕。

此為大義。

呼出的氣息沉重又顫抖,洛空澄最不願看見的自我犧牲,最終還是被劉昭給予了肯定的答複。

“他們的最後一次談判。”洛空澄努力克服了語言的紊亂,問道,“能跟我講講嗎?”

劉昭應了一聲,先是頓了頓,旋即才說道:“張嶄的精神體——你見過的——是那隻藍鯨。”

“那天他將藍鯨從精神海中放出來的時候,不隻是黃峯,在場的所有人都驚呆了。”

那隻藍鯨從出現的那一刻起,便一直大幅度地掙紮著,仿佛是想要擺脫某種束縛。

普通人看不見精神體,就算看見了也無法理解藍鯨的舉動。

可在場的哨兵向導都知道,它是想要擺脫張嶄,成為一個獨立的個體。

張嶄的嘴角緩緩溢出一道血線,黃峯垂在身側的手動了動,最終也沒能舉起。

末了是他自己抬手拭去嘴角的血跡,擰眉望向黃峯。

“這樣,足夠說服你放棄實驗了嗎?”

黃峯沒有即刻回答,隻是不停地轉著手腕,張嶄知道,這就是他猶豫不決的表現。

“我的身體已經垮了,沒有幾年好活了。”張嶄低聲說著,“黃峯,你該知道,哨兵向導每天要分出精神力去束縛自己的精神體,是多大的消耗。”

雖然他和劉昭當年是同一批的被試,可由於精神體的緣故,張嶄所承受的副作用一直都要比劉昭的大許多。

等到精神力衰竭用盡的那一天,哨兵向導會變成比普通人更脆弱的存在。

“你可以把這當成是我的遺願。”黃峯一直不看他,張嶄便移開了視線,“在我死之後,你會停止這項實驗嗎?”

沒有答複。

張嶄也沒有等到答案。

“在墜機的前一秒,張嶄用他最後的精神力將我們保護了起來。”劉昭掩麵,“精神力消失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他死了。”

再也回不來了。

鯨落萬物生。

這算是,用性命換來的生機嗎?

洛空澄隻覺得殘忍。

這樣血淋淋的現實,他要怎麼麵對。

“如你所見,黃峯是真的心狠。”劉昭嘲諷地笑了一聲,不知道是在笑誰,“就算是多年前的摯友因他而死,他也能心安理得地將這項實驗繼續下去,絲毫不加收斂。”

“也可能,他回不了頭了。”洛空澄嗓音喑啞,“隻能繼續把項目做下去。”

劉昭一愣:“你說什麼?”

“他的實驗失敗了。”

洛空澄語氣平淡:“那份實驗數據有被篡改過的痕跡——什麼被試狀態平穩,那都是假的,如果他真的已經找到了精神體剝離後產生副作用的解決方法,怎麼可能這麼長時間都解決不了實驗體出逃的問題。”

“隻能說明,他現在也心有餘力不足。”

洛空澄的推斷是對的。

一開始的實驗一切順利,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在朝著黃峯所希望的方向發展。

可是後來,實驗越來越不可控,那些實驗失敗後的被試出現了從來沒有的異常狀況,黃峯獨對此毫無頭緒,即便他的理論經驗再豐富、研究技術再精湛,短時間內也根本無法解決這些突發狀況。

他開始有些後悔。

原來自己當初的選擇、原來自己已經走了這麼多年的路,真的是錯的。

此時,黃峯才終於又記起了張嶄那日的眼神——

乞求。

是乞求。

是懇請黃峯看在這麼多年交情的份兒上,最後聽他一次勸。